上次遇到兴国是在小学同学涛涛家，还有几天过春节，我到小学同桌涛涛家串门，聊起家常，年根将近，肉，豆腐，菜随便一摆，再弄上酒。和涛涛是远房亲戚，两人常年在外聚的也少，随意聊着上学的趣事，他的手机响了。“在家呢，过来吗？过来吧。”
涛涛放下手机，和我说兴国要过来。兴国和我们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一个班级。村中小学是一到六年级，兴国家离村中小学很近，校门口直走右转弯就是他家。上学口渴了有时会到他家喝水。
兴国自小个子比较高，性格偏内向，不大爱说话，学习刻苦，只是悟性差些，成绩班中居中下游，在80年代村中老师大多都是代课老师，代课老师不是国家正式编制，一般是高中毕业成绩尚可，然后来做代课老师，代课老师工资不高，想入编很难。代课老师没有系统学过相关教育课程，教的好坏全靠个人，其中极个别教学水平可以，但大多数只是照本宣科。在没有良好引导与指导的情况下，除非自学能力强悟性很高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成绩好一些，否则即使努力成绩也很难上去。
村人的观念就是，上个学，认个字，买东西能算清找回多少钱就可以了。村中一两年偶尔会出个高中生，大学生更是几年出不了一个。
兴国有两个妹妹，父亲农忙时在家务农，农闲时工地打工，这也是村中多数男人的日常。兴国说话慢吞吞，睡前要在脑子里想半天，走路慢悠悠，眼睛不大，脸瘦长。人挺实在，也没坏心眼，经常课间去他家喝水，他就是乐呵呵也没说过什么。
初中在乡镇上，兴国家只有他这一个儿子，父亲在工地上打工有些积蓄，就想他好好上学能上高中，或是上个中专也行，在80年代中专出来是包分配的，录取分数比高中都要高一些。
94年我们开始上初一，这个时候村里人家大部分都解决温饱问题了，从村里到中学步行要20分钟左右，农忙放学要帮家里干活，在当年传来一个好消息，村中的亮亮考上高中了，亮亮是兴国的堂哥，看到堂哥考上了高中，兴国也非常开心，毕竟是自己亲戚，自己面上也有光。家人自是对兴国期望很高，在学习上自是督促的更严格了。农忙的时候兴国父亲在家呆的时间久一些，让兴国少下地干农活，多学习。小学时我和涛涛晚上放学后会约上兴国出来玩，但是上初中以后放学以找兴国玩，他妈妈说兴国在学习呢，不让出去玩，如此找过几次，就渐渐去的少了。
白天兴国精神有些不振，聊过后才知道原来晚上要学习到十一二点，有时候要到一两点，白天又要早起上学。乡里初中教学质量很差，属于放羊式教育，老师讲讲课本，课外辅导班免费老师不想做，收费村里人肯定大部分不会出钱，没有课外辅导书，试卷只有期中和期末才会各进行一次。
学习过程，指导和引导很重要，村里家长能做的就是让你少干活，多学习，对于他们来说，拿着课本看着书就算是学习，至于学习效率如何，学进去多少，无从知道。见兴国如此努力，他的父母很高兴，逢人便夸自家孩子多努力，晚上学到好几点。兴国愁眉渐锁，变得更不爱说话。
乡中学工资低，对老师的奖励制度不明确，教的好坏，全看老师个人素质。英语课是一个难点，如果开始跟不上，就会步步跟不上，初一的时候是一名女老师，教的很认真，听力课的时候学校的手提录音机坏了，她会把自己个人的收音机拿出来放磁带给我们听，能偶尔听到一次正规磁带发出来的标准英语真的是非常难得。收音机属于家庭非必备品，价格不便宜，对于金钱来源，村人主要还是种地，粮食交完公粮，留下自己吃的，可以卖掉一少部分，外出打工结算工资都在年底，好多年底都给不了或是给一部分，如果结不了帐那又要等一年。
初二下半年，校长和教导主任进行了更换，随之学校任课老师也进行了变动，用自己收音机给我们播放磁带的英语老师也调走了，换成了一个发音不标准的男老师，其他科目老师也有变动，任课老师变动对学生影响很大，因为换成授课节奏不同，或是教学习惯不一样的老师，有的学生能很快适应，有的则适应能力很慢。我们班整体成绩出现了下滑。进入初三后，亮亮参加高考后，高考成绩出来了，村里小小震动了一下，亮亮考上了大学，其实是个二本，这是沾了大学扩招的光，亮亮父母很高兴，庆祝孩子考上了大学，连续在村里放了三天电影。
兴国家看到自己的亲戚亮亮都考上大学了，对兴国学习上更为严厉，有次放学后晚上去找兴国玩，他父母没在家，这次没有被拦出来，进到屋里，看到有单独的书桌还有台灯，书桌上摆满了书，放得有些益智，兴国在灯的照射下脸色有些苍白，眼圈因为熬夜发黑。在盯着书发愣，看到我进来，只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自己在那里念叨我能考过吗，应该能过吧，亮亮都上大了，我们是亲戚一家子我肯定也能考上。
看他兴致不高，我就没呆过久，安慰几句就回家了，兴国虽然学习很努力，只是成绩一直处于中下游，根据历年经验，只有进入班级前十名才有考上中专或是高中的希望，此次班级整体成绩下滑，排名进入前五才更保险。虽然偶尔也出现过平时考中游然后中考突然暴发考上高中或是中专的现象，但毕竟只是少数，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想放弃。都想成为中考暴发的幸运儿，其实往年出现学习中游突然中考暴发考出好名次的学生，大多都是平时不好好学，但是记忆力，悟性都上佳，考前突击学习好几个月，然后考出上佳分数。
对于兴国，悟性和记忆力欠佳，学习有时候真需要天份，不会就是不会，聪明的一点就透，举一反三。大家心里都清楚兴国考上高中的几率很低，只是看他学的刻苦，也不忍心多说，到了初三，兴国更加不合群，性格敏感易怒，和刚上初中时差别很大，平时找他玩的人也少了。
中考在忙碌中结束，班中有名女生体查肺部有阴影，体检未通过后哭了好久，后来家里给去大医院去做了检查，村里中学时代男女有别，后来具体消息没有详细打听。
可以查分的那天，兴国没有到学校，我们都有种不祥的预感，此后听说有人看见兴国大晚上在马路上自己转悠，边转边自己和自己说话。
成绩出来以后，全校仅有不到十个人过线可以上中专或高中，这十人都是平时所在班级排名前五的学生。兴国并不在此列，分数考得比较低。兴国父母托关系找人在另一个城市找了个技校想让兴国去读。兴国精神出现了问题，经常一个人在大街上自己走，或是晚上在大马路上不停的走，然后自言自语，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有余，错过了复读，以及上学的时间。
此后我离开家去外地上学，只有假期短暂在家，曾经的中学同学毕业后各奔东西，仅有关系很好的才会保持书信联系，回家也到兴国家，只是几次去没有遇到。
在我毕业的时候，村里考上大学的亮亮已经毕业开始工作了，亮亮毕业院校不大好，他性格稳重，话少，内向，出来找工作不顺，找了份工作时间不长被辞退，然后在家呆了一段时日，亮亮到了二十多的年纪，虽然家里房子不大好，但毕竟是大学毕业，有村人上门提亲，女方条件可以，中学毕业，亮亮觉得对方学历太低，就拒绝了，此后相亲过几次，村中大学生本来就少，即使大学毕业的女孩大部分都想嫁到城市，所以不会看上家境不太好的亮亮，而亮亮想找个学历高些的，拒绝过几次，给说亲的人也渐少。没合适的工作亮亮此后去工地打工了。
兴国病情好转，去北京发展，据他说发展的可以，过年同学聚会也见过几次，看到兴国恢复正常大家也里也很高兴，兴国父母挺努力，家里也盖上了两层楼，只是都知道兴国精神出过问题，提亲的人很少。
转眼间亮亮三十出头了，他父母着急了，托人找人提亲，只是亮亮没好的工作，年纪又偏大，有离异的亮亮又不同意，一拖再拖，最后想找再没人应了。兴国家虽然房子不错，但是此后亲事也一直未定下来。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亮亮已经奔四，依然单身，已经没人给介绍对象了，兴国同样单着，如果他当时没有生病，上个技校，想必人生也会完全不一样。
曾经羡慕亮亮考上大学的人们，后来私下议论，读书干嘛，白花钱，白上几年还不如出去做工。对于教育资源低下的农村来说，通过上学是改变命运的一种机会，只是考上了大学，如果没有高收入的工作，那么上学这几年一直花钱，而早早毕业的已经步入社会赚了好几年钱。
此后很长时间人们都陷入读书有用无用的思索，只是人生没有重来，亮亮和兴国失去的青春不会再来，依然在人生路上徘徊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