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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出生于北方一个小山村,说是小山村那是真的小山村,因为村子就在山脚下,有的房子依山而建,一部分房子就建在半山腰,好在有山上流下来的河水,可以引水种植水稻,所以在北方其他地区少见的大米,在这里倒是可以经常吃到。父亲排行第五,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在人多力量大的年代,子妹四五个并不少见。

新中国成立后,在讲成分的时代,因为祖上是地主,父亲虽然成绩不错,但也仅上完小学就不让上了。没有经历过,对于我们而言很难理解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对于农村来说是一个封闭又开放的集体,有风吹草动,流传的很快,城市或是国家的观念流传到村中要相对滞后三五年或是更长。

在讲究地主,上农,中农,下农,贫农的年代,成分高了是很不受待见的,父亲大姐,大哥结婚早,相对来说要好一些,二哥身材高大,帅气,儒雅,学习成绩很好,父亲和三哥年轻时候的照片来看其实也很帅气的,这应该说是遗传因素,父亲的娘在年轻的时候是附近有名的美女,据说有次她去看戏,人们都看她以至于忘记了看戏。

只是帅气不能当饭吃,而在适龄年纪正好是一九七零初那个特殊的时代,正是斗争厉害的时候,得益于一个串乡走户卖杂货的卖货郎作为介绍人,说是离父亲村南面四五十里面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要招个上门女婿问要不要考虑一下,四五十里也就是二三十公里,在现代有汽车的年代也就是20分钟的路程,但是在那时候连自行车都没有,纯靠走路的,从父亲家走到卖货郎村要从日出走到日落。

有相亲,结婚的机会,最后是留给了小儿子,也就是父亲,结婚是终身大事,虽然是入赘,但毕竟是结婚了,离得远,纵有千般无奈,万般不舍,也只能这样。相亲顺利毕竟是当时是以父母意见为主,父亲长相脾气可以,母亲虽然个子不太高但是模样可以。

结婚只是开始,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其实换过来说,父亲作为外人入赘过来,女方的母亲是看着各种不顺眼,加上父亲年轻气盛,于是各种争吵,气的厉害了,父亲便不顾路途遥远,走着山路,回到家中,见到娘便不停的哭,说不想回去了,父亲的娘便好言相劝,回去吧,结婚了就是大人了,再说你媳妇对你还是挺好的呀。第二天情绪平稳了,对父亲一路相送,送了又送,父亲一步三回头,看了又看。

家里添了新成员,第一个是女儿,父亲入赘的原因就是要延续家族,延续香火,第一个是女儿自然是不招待见,第二个生的还是女儿,争吵的日子还是继续,只是为了生活,加上对于市场经济逐渐开放,出去打工或是做小生意的人多了起来。父亲也加入了打工的大军,偶尔在工地上做一些零活。

在农村中人丁兴旺,人多的大家族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的或是外来的是很常见的,最常见的争执就是邻居间你盖房占我位置多了,你占的位置是我的了,你的房子顶比我高了,其中以因为地分界线争执最多,因为母亲一家在村中人丁稀少,就欺负你人少,虽然有父亲新加入,但毕竟是外来人。而爷爷是出名的老好人,不会吵架,奶奶虽然厉害,能吵架,但毕竟是女的。

在童年记忆中有几次在争吵中奶奶都被无情地推倒。在期待中,老三出生了,这次是男孩,于是一家笑开颜,一时成了奶奶心疼肉,宠的不行。奶奶和父亲争吵有,但是要减少许多。

父亲头脑聪明,在工地上干活累,于是开始做些小生意,卖小猪崽,加工兔子笼子,加工线子,然后卖给织布的村里人。家里有七亩地,三亩良田,四亩薄田,因为所处是丘陵地带,良田指的是可以用水渠灌溉,种一季小麦,一季玉米,而薄田就是指的是在丘陵上,半山上,无法灌溉,好多是山地开发出来的。

因为地势的原因,七亩田处于不同的位置,分成二十几块,所以种地是一件非常繁琐的事情,人如蚂蚁,要在不同的地方来回奔波,薄田可以种谷子或是红薯,种红薯种的时候要拉车用大桶拉水,种好以后基本不用管。但是红薯卖不了什么钱,红薯收上来擦成干,晒干磨成面可以喂猪。

谷子种植出来的小米倒是能卖些钱,但是种植谷子,要先种植,然后谷苗长出来的时候密集,长大一点后要除苗,再大些要去草,去草要去好几次,然后收割,去穗,脱粒,花费的时间要多很多,但是为了小米能卖些钱还是种谷子多,为了能多产些粮食,忙的时候说是整天趴在地里都不为过,就算辛苦劳作还要看天吃饭,没雨,雨水少的时候谷子空壳的多,产量低,雨水大了玉米基本就泡死了。

父亲在家排行老小,过来前很多活都不会做,到了这里什么都是用心学,好在父亲比较聪明,种地更多要的是勤奋,种地累的腿疼腰疼也是咬牙扛着。生活不易,谁都不容易。一年下来,要交公粮,三提五统,然后余下来还要卖掉一些换些钱日常用。

家里后来又添了个老四是个男孩,都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要提吃好,要能吃饱就很不容易了,在记忆中小时候主食就是玉米面为主,玉米糊,玉米面馒头,红薯面馒头,为什么说这些是粗粮,那是因为这些吃起来很粗糙,拉嗓子的感觉。

小麦交公粮,然后卖掉一些,基本余不下什么。养四个小孩并不容易,大姐上完小学就不上了,再大些就开始在砖厂上班,那时候环保意识还不强,到处都是小砖厂,大姐在砖厂拉车,从制砖机那里拉到烧砖的地方,因为是计件的,一车多少钱,想多赚钱就要多拉车。

记得有一次大姐手受伤了,但是还是没有休息继续坚持。在班上也有对她有好感,但是也就没有然后,最后是听从家里的安排,嫁到了本村,毕竟本来在村中就人丁不兴旺,嫁本村可以有个帮扶。

二姐成绩要好一些,上完初中也就没上了,到邻县一个酒厂做文员工作,也曾有人追求,二姐继承了家族基因,长得挺漂亮,只是最后也是听从家里安排嫁到了另一个城市,为此还把户口移到了那个城市,要知道能嫁到城市,离开农村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或者说是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我上完初中直接上了中专,当时中专还是很吃香的,因为出来好找工作,当时四年学费是八千八一次性交齐,加上其他杂七八杂八还有生活费,加起来有一万块钱,在一分钱可以买两颗糖的年代,万元户还是户的时代,一万块真的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为此父亲借遍了母亲这边亲戚以及父亲那边的亲戚,再加上把能卖的粮食卖一卖,再借村里关系好的人一些钱,再加上大姐及夫家那边一些钱,算是勉强凑够了学费。

弟弟成绩还可以上完初中,本是有机会上中专的,只是家里的情况最多能供一个人读书,所以弟弟是把通知书撕掉了,说中专上着没什么意思,不上的好,只是说话的时候眼圈有些红。然后跟着堂哥到县城学厨师去了,学一门手艺终归是好的。

弟弟上学时候其实是有喜欢的人,只是没有什么结果,后来家里给说亲,订亲的钱都给女方了,但是弟弟却又说不同意这事,这样给出的订亲钱肯定是不能要回来了,为些和家里大吵,弟弟还曾到我上班的地方躲避了一些时日,最终弟弟还是和喜欢的人在了一起。

毕业后曾有机会到一国企上班,只是想进去要交两三万块钱,这还是有熟人情况下,但是上学已经掏空了家底哪还有钱去交。在上学期间生活费,都是父亲卖棉花,一点点攒起来的,还有弟弟去学厨师前,用三轮车跑运输,拉煤,凌晨两三点起来,父亲和弟弟一起装车,然后拉到周边的县城去卖煤,弟弟开车困的不行,父亲就在边上提醒叫着点,怕不小心开车睡着了出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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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文人,是不是书读多了会傻,其实不能这样说,应该说是在书中理想世界还有现实世界不断的碰撞,理想一点点被磨平。毕业后开始找了制图员的工作,后来是技术员在一个国企下属公司,工资只有四五百再加上交了保险就余不下什么钱,花了不少钱上学最后出来工资只有四五百,而弟弟工资已经八百到一千了。

上学时关系好的同学在另一个城市的工厂做检验,在那里累些工资高能有两三千,于是父亲专门跑过去,与那同学聊了很长时间,然后我就过去到那里上班了,生活就是一个个路口或左或右,面临一个又一个选择,在做检验的那几年,也赚了些钱,因为各种原因也没攒住,而上学时同宿舍的同学有的自己做卫浴,介绍我过去的同学后来也出去做大公司的质检了。

我在拿到专科证后到南方一个城市去做外贸了。其实家里是不同意我去南方的,在家人要求下也相过一些亲,也没中意的,或是说思想还没有落下来,总觉得还小,相亲的不是自己想要的。

在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在我上学期间有次放假回家,在家后方的小路上,当时是秋天,夕阳将落,秋风凉爽,我和父亲两人走在路上边走边聊,父亲摸着我的头,说长大了,就是个子不高,父亲从曾经的少年已经两鬓有些斑白,父亲说我背背你吧,小时候其实是我很喜欢和父亲一个被窝睡觉的,我说好呀,然后父亲背着我,落日余光中影子拉的有些长,我问为什么想起来背我了,父亲说你长大啦,再不背,后面背不动啦,没机会背了。

这应该算是父亲对自己孩子由小孩变成大小孩的一种心理吧,或是说向曾经的我的小孩告别,看着你长大,再也背不动你,也没机会背你,在我记忆中这真的就是父亲最后一次背我。后面与父亲仅有的一次拥抱是结婚时在结婚仪式主持人的主持下分别抱了下父亲和母亲。

父亲刚过来的时候是家里的旧房子,然后就开始不断地攒钱,有点钱了就买一点砖,再攒一点买钢筋,再攒点买水泥,沙子。有点钱打地基,然后慢慢再把框架弄起来,一点点的好几年积攒,把新房子盖了起来。

这房子倾注了父亲很多很多的心血和精力,地基的土都是从远处一点点拉过来垫起来,因为长时间劳累,拉土的小毛驴都累垮了再也没有起来,为此父亲伤心了好些时日。父亲憋着一股劲,因为是外来人,他不想让人瞧不起,想日子过得好一些,想有大的房子,想为孩子能再多一些。

在南方城市飘零了几年,工作不好不坏,也没赚到什么钱,对象的事也没有着落,为些父亲没少争执甚至是争吵,年纪过三十了还没对象,在农村已经算是大龄了,再不结婚难道打光棍吗?后来回到了二姐的城市算是勉强稳定了下来。然后就是开始相亲,结婚,生子,父亲腰不再直挺,脸上岁月痕迹也明显了。

在有了小孩后父亲和母亲过来看小孩,因为结婚晚,有了第一个小孩,父亲已经六十多了,父亲说,我给你弟弟把两个小孩看大了,给你的也得看大呀,国家二胎开放,在有了二胎后,父亲说我的愿望就是能把你两小孩看大,然后就放心了。过年的时候,父亲说要带着我们去父亲老家转一转,让老家人也看看,我在外面过得很好,儿女双全,孙子孙女也都有啦,这上年纪了,再不转怕以后没机会了。

于是过年到父亲老家去转了一圈,在父亲从小长大的老房子里,父亲的爹娘已经故去,父亲也不再年轻,当我们大了,父亲母亲就老了。次年很突然的父亲不能说话了,赶紧去医院然后检查出来是脑梗引起来的,父亲是心里很清楚聪明的人,思维活跃但是敏感,不开朗,突然不能说话一时接受不了,闷闷不乐,而且很自责没有给我把第二个小孩看大。于是便回家静养,半年后,腿走路就没劲了,然后就是手臂不能自由动了。

过年回家看的时候父亲清瘦憔悴地很,闷闷不乐,其实在父亲晚年也是想做些事业,只是时代变化太快,父亲有曾和亲姐合作办磨石粉工厂最后销路不佳赔了两三万,为些还和亲姐闹翻不再来往,然后和大闺女女婿一起存煤,春天存秋季再卖,赔或赚全看行情,为些把自己多年积攒的两三万投了进去,结果秋天行情不好,全赔了进去,父亲很多个夜晚都没睡好觉,父亲的原话说的是攒的棺材板钱都赔进去了。

父亲要强,自己能干活挣来钱,就不向我们要钱,弄了个电三轮,在周边捡瓶子卖,不管是冷的天气还是炎热的夏季都不停,从家里带水,渴也舍不得买水喝。从懵懂少年,到辛苦劳作,到有儿有女,到自己儿女结婚,再到落魄晚年,好不容易不愁吃喝了却病了,真的是辛苦了一辈子,父亲可能内心也不甘心,未做亏心事,也很努力,为什么命运就如此不公呢?

父亲的娘亲持家就很爱干净,所以父亲从小也很爱干净,家里收得也很利索,只是到了得病后期,发展到脚不能走路,有时清醒有时不清醒。在脚上能走动的时候,夜晚迷糊间就睡到了以前的自己建起来的老房子那里,等我们找到的时候发现父亲躺在角落里,鞋子也没有穿着,醒来看了下四周,发现是在老房子这里。

应该是在这里倾注了太多心血,太多心思,太多的太多。然后在清晰与不清晰之间,不知不觉的来到了里。在清晰的时候父亲要求到祖坟上去看看,都说叶落归根,父亲以后在母亲这里,都不能回到原来老家。人生有太多无奈,太多离别,太多不甘,更多的是太多的不舍不。

梦中,父亲仍是少年,望向多年未见的娘亲,娘亲,我过得很好,只是有些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