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堕胎九年后,前400米奥运冠军理查兹-罗斯公布了自己再次怀孕的消息。“有时候生活就像童话一样,然而这是对我们最大的祝福。一想到怀了宝宝,我们就激动不已,已经迫不及待开始一段全新的冒险之旅。”
欣喜若狂的背后是罗斯深藏已久的一道伤疤,九年之前,她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2008年,理查兹-罗斯和纽约巨人队的角卫阿隆-罗斯正式订婚。完成这件人生大事后,她开始全力备战奥运会,彼时她是争夺400米金牌的热门人选。就在罗斯春风得意之时,她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是罗斯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后来在自传中她这样写道:“我想要的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及,人生的巅峰就在眼前。在那一刻,我几乎别无选择。让不让这个小生命诞生的辩论,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难以忍受在职业生涯的黄金时期未婚生子,赞助商、家人、教会和粉丝会怎么看我?”
罗斯回忆,在电话里,她和阿隆-罗斯并没有讨论太多,好像不说出来就能减少一点内疚感和羞耻感。阿隆支持罗斯的决定,然而真正付诸行动时,她明显感觉到未婚夫很受伤。
出发去北京的前一天,罗斯进行了堕胎手术,她没有告诉教练和父母。医生建议罗斯两周内不要进行剧烈运动,然而她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恢复,赢得金牌成了疗伤唯一的良药。
2008年北京奥运会,罗斯代表美国获得了4×400米接力冠军,然而在400米决赛中功亏一篑。进入最后100米的直道时,罗斯还保持着5米的领先优势,直到最后关头,她拉伤了腿筋,被英国的克里斯丁-奥古鲁格和牙买加的谢丽卡-威廉姆斯反超,只获得一枚铜牌。然而与失去孩子相比,痛失金牌的遗憾和身体的疼痛都不值一提。
四年之后,罗斯在伦敦夺得400米的金牌,弥补了之前的遗憾,但是心里那道裂痕永远无法愈合。“我做了一个让自己崩溃的决定,一个我无法愈合的决定。”罗斯在自传里写道。“现在堕胎永久地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成为佩戴‘红字’的罪人。我是一个冠军——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冠军,还是一个世界级、破纪录的冠军。基于这个现实,我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罗斯暗自祈祷了两年,因为很少有人会谈论这种私密的事情,直到2017年,她才鼓足勇气,分享了自己的故事。1973年,“罗诉韦德案”赋予了美国女性堕胎的权利,然而过去几十年里,堕胎依然充满争议,直到特朗普竞选总统时,依然为了这个问题和希拉里争吵不休。
幸运的是,罗斯收获更多的还是宽容和安慰。伊利诺伊大学医学院妇产科医学博士杰西卡-谢泼德为她点赞,“很多女性做了堕胎手术,却不敢告诉其他人。然而作为一个女性,她有权利做出决定,不必为此感到困扰。”
“对我来说,与其他朋友分享这段经历算是一种慰藉。”罗斯说,“现在,不仅是练田径的同行,来自世界各地的女性都向我伸出援手。她们说,“你的勇气治愈了我。”这对我意义重大。”
在罗斯看来,堕胎在体育界非常普遍,她认识的女田径运动员几乎都有堕胎的经历,但是几乎所有人对此视而不见,她希望借此开启关于堕胎的讨论,帮助其他女性运动员,避免因为错误认知而意外怀孕。
“虽然听上去有些可笑,但是在我们圈子,人们都不想吃药,因为水会增加体重,”罗斯说,“然后人们会告诉你,当你的体格达到一定水平的时候就不会怀孕,因为生理周期特别短。所以,在大学里,很多年轻女生受到了很多错误的教育,因为我们都是在自己教自己。”
堕胎的现象并不是美国体育界的专利。2020年,BBC对英国39个项目的1000名女运动员进行了问卷调查,收到了537份有效回复。调查显示,4.1%的受访者进行过堕胎,这个比率比英国的平均水平高了两倍还多。
一位化名为露西的受访者跟罗斯有相似的经历,进行堕胎手术的第二天,她上场赢得了比赛。“做出这个决定很容易。”露西说,“我只有21岁,从事的这项运动风险很大,要么全情投入,要么就得退出。只有在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时候,我才能继续下去,所以我一点也不后悔。”
这份调查报告出炉后引发了一些争议,很多人认为,孩子比金牌和奖杯更重要。英国保护未出生儿童协会官员伊顿-林顿指出:“女性有实现梦想的自由,她们雄心勃勃,获得成功。然而,再多的成功也不应该以牺牲另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通过这项调查,我们深知让女性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会造成怎样的恶果。”
在英国射箭运动员朱迪-格林汉姆看来,像罗斯一样做出堕胎的决定,确实非常艰难。“很难说出这样的话,‘我爱你,但是现在不想要你的孩子了。’真的太可怕了。”
然而对女性运动员来说,生孩子不可避免地带来负面影响,收入中断,职业生涯暂停甚至终结。BBC的调查报告显示,20%的受访者表示,超过四分之一的收入来自于比赛奖金。格林汉姆表示,她和那些朝九晚五的普通女性不同,根本没有生育保险,一旦选择生孩子,无法参加比赛,收入就会大幅下降。
牙买加短跑名将弗雷泽曾经在生完孩子后重回巅峰,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养育孩子消耗的时间和精力,足以终结她们的运动生涯。一个接受采访的橄榄球运动员表示,之所以选择堕胎,是因为她担心剖腹产留下的伤疤会在激烈的比赛中爆开。“我想再生一个孩子,”她说,“如果这么做了,我可能再也不能参加比赛了,我还不想放弃运动生涯。”一位匿名受访者表示,在她所从事的项目中,从来没有人能在生完孩子之后,完成王者归来的戏码。
更重要的是,女性运动员怀孕时,很难得到官方的支持。BBC的调查报告中,36%的受访者表示,所属的机构或俱乐部并不赞同她们生孩子。如果官方部门足够强势,更看重奖牌,怀孕的女性运动员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被迫堕胎。
1987年,苏联滑雪运动员安菲萨-雷茨索娃发现自己意外怀孕,教练对医生下了命令:“她怀孕了,但是我们更需要奖牌,她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另一位同样怀孕的队友,因为成绩一般,被准许生产,而雷茨索娃只能用打掉的孩子,换取一套位于莫斯科的两居室公寓。1988年,雷茨索娃如领导所愿,在卡尔加里冬奥会上拿下两块金牌。2012年伦敦奥运会前夕,已怀孕三个月的多米尼加女排自由人卡斯蒂洛中止了妊娠,传言称她是迫于压力,被逼堕胎。
如果想要把生孩子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按照格林汉姆的说法,只能严格遵循奥运周期,寻找一个最佳时机,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造人计划。然而生孩子不像射箭一样,可以尽在掌控之中,一旦错过时间表,那就只能再等四年,格林汉姆甚至已经考虑冷冻卵子。
格林汉姆非常羡慕男性运动员:“如果想和妻子生孩子,他随时都可以。即使因为比赛错过孩子的出生——他是个人渣——但是并不会对他的身体、体格、训练造成影响,因为他永远不会怀孕。”
生理机能上的差异使得女性运动员在面对生育问题时成为弱势群体,如果想要避免堕胎,她们可能只有一个选择——推迟生育,做好防护措施。这也是罗斯公开自己经历的初衷,她希望年轻的女孩们不要重蹈覆辙,使用正确的避孕措施保护好自己。
2017年8月23日,理查兹-罗斯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一张全家福,11天之前她诞下一名男婴,这是她和丈夫阿隆-罗斯的第一个孩子。
“很多年前,妈妈就告诉过我,但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成为一个母亲有多么神奇。这会立刻改变你,简直心旷神怡,母爱泛滥。目前为止,这是我生命中最欣慰的时刻。我会毫无保留地爱你。”
作者:蓝剑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