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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一天给药班,配维c的时候用手去掰安瓿瓶子,没有掌握好力度,食指中段被划伤了,我去洗手池先冲洗了一会,准备找输液贴去粘一下。

一边正在抽药的小蓓看见了,赶紧去拿纱布给我按着。血流的有点多,从纱布里浸出来,染上了小蓓的手背。

我赶紧把手指从她手里拽回来,皱眉对她说:“你赶紧去洗手。”

“没事。”她笑笑,不甚在意。

“多洗几遍。”我又认真地对她说。

第二天晚上老师带着小蓓和我上夜班,凌晨两点要去查房。

外科的病人都休息的很早,走廊里也只剩下护士站上开着一个灯。

长长的走廊里昏暗又安静,从南边的一房开始查,轻轻推门,拿手电筒照了照病床上人的胸口起伏,然后再出来。

“你的手好一点了吗?”小蓓压低声音问我。

“嗯。”我点点头,背后感到一股寒意。转头,看见了在走廊窗台一盆绿萝的掩盖下,一双淡黄色的三角眼睛盯着我们。

我回视,攥紧了小蓓的胳膊。

下一刻,那双眼睛朝我们直直冲来,我拉小蓓,她的身子侧了一下,躲过了那个东西的攻击。

“怎么了?”她茫然道。

我转过身,盯着它飞过去的方向。

一声如婴儿撕裂般的啼哭传来,它又飞过来,这次我们没有躲,它在离我们二三米左右的地方被小蓓胸口的一道红光反弹出去。

我正在口袋里翻封印的东西,胳膊突然被紧紧抱住,我听见小蓓的哭腔:“如梦,你不要吓我啊,你看啥呢?”

老师也从护士站赶了过来:“查完了吗?”

“还没有。”我回答,眼睛飘向墙角,看它竟然还有力气一跃而起,从窗户的缝隙里飞走了。

被它逃了。

或许有点明显,老师和小蓓也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墙角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有他们也看不到。

“别一惊一乍的。”老师拍拍小蓓的肩膀,“赶紧查完房去睡一会。”

真是恶心。

每次一流血都会招来这些东西,它们不敢动我,沾了我的血的人数天内却能被它们看见。

2

上午的时候转来一个刚从手术室下来的病号,打了电话通知,我去接人。

病人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有三个家属。

稍微年轻一点的女人大概三十多岁,小腹微微隆起,她看着病床上的女儿,眼圈有点红;一个男人也是三十左右的样子,一脸焦急;还有一个老婆婆,六七十岁,嗓门很大:“天天花钱,住啥院啊我们不住院,一个小事还非得弄到医院里花那么多钱……”

他们穿的是比较过时的衣服,不算破破烂烂却也不干净,可以看出家庭条件不是太好,可是生病这种事,又有几个人能管得了?

“那个病人家属,安静一点!”手术室的护士皱着眉朝这边喊:“这是医院,要吵出去吵。”

“妈,你别说了。”男人低低说了一句。

老人哼了一声也终于不吭了。

我走过去,对那个男人说,:“你是刘招弟的家属是吧,我是外科的护士,过来接你们的,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拿个材料。”

“哦哦,好的好的。”他点头,背有点弯,朴实又略带卑微。

拿交接本找手术室的护士签字,看见那个护士盯着那个老人撇嘴,拿着笔在本子上签名,我听见她小声说:“什么东西!”

安置妥当以后我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有个病人出院,把脏床单要放到污库房,在走廊的拐角的尽头。

楼梯口传来争吵声,我的脚步顿了顿。

“妈,我们再待两天吧……”那个男人的声音。

“待啥待啊,赶紧回厂里挣钱去,我在这就行了,又不是啥大事,等两天就带着招弟出院了,在这净花钱。”

声音顿了顿:“妈,你做的不太对,招弟这个样子……”

“不对,我做的不对?!”声音忽地提高:“你自己看看你那媳妇不争气的肚子,她要是第一胎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犯得着这样做吗?这都第三胎了,再生个女的你们养得起我可养不起!”

“那你也不能把针……”男人的声音唯唯诺诺。

“还不是为了你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肯定有用。我今天话撂着,你那媳妇要是这胎还是女娃,赶紧把她和她的娃都给我扔的远远的!老刘家不能绝了后,这脸,你们不要,我还得要!”

“妈的!”老师把病历一摔,张嘴骂了一句。

我和小蓓吓了一跳,跟了老师半个月,也大概知道她是什么脾气,做事干净利落,脾气温温和和,对学生也是尽职尽责。

“怎么了?”我问。

“你们知道这小女孩为什么做手术吗?她的肚子上有三根针!差一点都扎到肾脏了!”

“谁干的啊!得去告她!”小蓓愤愤。

“她奶奶!想要孙子…”女儿重病做手术,婆婆却赶我和丈夫走,一看检查报告我怒了。

“女孩怎么了?她自己不是个女的吗?不行,气死我了,要是我肯定得去告她!”小蓓气得满脸通红。

“自己的妈怎么去告啊,”老师的声音低了下来,“要是我自己的孩子弄成这样……”

她的眼睛湿润了,她说不下去了。

我忽然想起来老师也有个女儿,四岁。

3

女孩的父母第二天早上就走了,女人的眼圈一直红着,却没再说什么。

小孩面色发黄,衣服有点脏,查的血还有轻微的营养不良。

每天早上要去输液,老师绑止血带的时候要捋起袖子,往上一点的胳膊竟然看见很多青紫的伤痕,我听见老师的呼吸声突然加重。

她气的。

小孩子太听话了,一点都不像四岁。很少听见她说话,自从我们来了以后就一直呆呆的望着窗户外面,输液就伸胳膊,甚至扎针的时候连缩都不缩一下,似乎对疼痛已经免疫了。

一旁的那个老人仍然絮絮叨叨:“这得花多少钱啊这,都说不住院了没啥事,你们还非得让呆在这,这都没啥事了,你们医院咋那么坑人呢……”

没人理她。

手里的糖都快被我捏化了。

趁着孩子奶奶去买饭的空,我偷偷来到那个病房,把糖果塞给那个孩子。

她先是一愣,茫然的看着我,下一刻却突然把我送的东西一把丢开,然后退到床的另一边,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瑟瑟发抖。

旁边病床是一对四十左右的夫妻,男人也是刚做了手术,女人在照顾他。

“护士。”那个女人过来,帮我把糖捡起来,叹了口气:“这孩子不敢吃,我昨天看娃可怜,拿了一个苹果给她,谁知道那娃奶奶对着孩子就是一通骂,说什么吃人家嘴软,到时候还得给我们买东西什么的,把娃吓得……”

她把东西递给我,又叹了口气:“什么家长啊这是……”

4

那天下午是被病房里的骂声引过去的。

我走过去,看见那个老人正在举着手准备扇女孩的脸,嘴里骂骂咧咧:“看看你都花多少钱了,又让交钱还不让出院,你把我的棺材本都给赔进去了……”

我赶紧跑过去,一把把她推开,紧紧抱住孩子,摸她的头,轻声安慰:“没事哈,没事……”

小女孩也是被吓到了,满脸泪痕的抱着我的胳膊,我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才发现她的右半边脸已经肿的老高,嘴角甚至还渗出了血。

我抱紧了孩子,她低低抽噎着,连哭也不敢大声。

“我的腰呦!我的腿呦!我疼得站不起来了!”她捂着她的腰,对着门外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干嚎着。

老师推开人群进来了,她皱眉看了看地上的老人,走过来低声问我:“怎么了?”

“没事。”我摇摇头,我自己的力度当然我自己知道,女孩子本来力气就不大,只是当时有点急,可能又带了气,力度有一点点重,她也只是没防备才突然被我推开的,又不是易碎的瓷瓶,没有那么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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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腰疼是吧?”我淡淡道:“那一会我陪您去楼下拍个片子检查一下,您要是有事了咱就住院,您的费用我来报销。”我顿了顿,话锋一转:“您要是没事……”

她不说话了,也不动了,半晌,哼了一声,对我翻了个白眼,自己站起来了。

我点点头,看见老师拍拍我的肩膀笑起来:“按理说我该把她扶起来的,但是看见就生气!”然后她的笑容加大:“口才可以呀妞,怼的真爽!”

5

再进那个病房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两人对我的不同,那个老人是一直想没事找事,一会这一会那,我没有理过她。小孩似乎对我也是有印象,我去给她换液体的时候眼睛会从窗外电视或墙壁移过来,看我一会。

那天去给她换药,她突然对着我来了一句:“不要给我打针了。”

这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

“怎么了?”我轻声问:“是不是扎针疼了?下次轻一点好不好?”

她摇摇头,眼睛还是盯着放着广告的电视:“姐姐被她送走了,妈妈又有小宝宝了。”

我愣了愣,不太理解,又听见她说:“我花了她那么多钱,回去会被她打死的。妈妈生个弟弟她会说没钱养男娃,把我丢掉正好;妈妈生个妹妹,我们三个都会被她赶走的。”

她的声音很平淡,嘴角的伤还没有好,电视上播着电视剧,她拿起遥控器换了一个播着广告的台,盯着电视继续发呆。

我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又过了两天,老师对我说,医生同意她们明天出院了。

“那女孩的伤还没有养好。”我说。

“大家都知道小孩还没有好,孩子奶奶闹了几遍了不愿意在这,强留好几天已经要和我们打起来了,没有办法。”

我低着头,无力感让我很累。

老师看了看我,说:“走吧,还有一个小针要给那孩子打,到时间了。”

我去准备室里拿了东西去了那个病房,已经大半个月了,以前也在医院门诊的注射室呆过,老师对我很放心,就让我去给小孩打了,她站在我的另一侧时不时和隔壁床的女人说着话。

我刚刚消毒定位完,要扎的时候突然有人撞了我一下,针头扎进了我的左手食指。

我把针放下,捂住伤口,老师也很快来到我旁边:“去洗洗,粘一下,再拿个针头过来。”

我点点头,转身看见了老人站在旁边看电视,不经意回头看我的眼里有得意的笑。

她故意的。

针扎得很深,还好我捂得比较快,只是伤口有少量血,并没有粘到小孩身上。

病房和墙中间的过道很挤,我往外走的时候,捂着伤口的手缓缓松开,有血很快地流出来,又有血不小心地滴到她脚上。

凌晨两点又去查房,我推开门,看见老人还是打着呼噜霸占着整个床位,小孩缩成一团的身子蜷在床边,差一点就掉下来了。

卫生间的门没有关严,一双淡黄色的三角眼睛在那里亮起来了,它缓缓的张开一个深红色的嘴巴,无声的在笑。

我只轻轻关上了门。(作品名:《血祭》,作者:白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