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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仿佛重新感受到了我身上的来自湘乡的血液,但没过多久,妈妈就离开了广州,跟她来时一样突然。

有段时间没有见过母亲了。

上回见她是今年五月份,外公过世,母亲是她们三弟妹中哭得最厉害的一个。

送葬时哭,法师叫我们下跪时她也常哭。不是小声地啜泣,而是嚎啕大哭,边哭边说我外公生前的好;说他生前没有享福,什么也舍不得吃,全都留给子女。

说到引人哭泣之处,连我也要哭下来。可我多数时候不敢这么放开地哭:周围全是人。

屋子外是大太阳,人声嘈杂,还有不熟的过来吃酒的人在打牌,母亲和姨不时给他们递去茶水。舞台上的表演一直没有间断,唱歌的、唱戏的、舞灯的,让人总有些事情干,可以看表演而不肃穆地哀悼。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这样的姿态。有些陌生,也令我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该和她一起哭,还是该安慰她。母亲和其他人说的与和我讲的没什么不同,我做的回应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我不敢去安慰,我也不懂得安慰。一场葬礼中的人,兴许也是各司其职。

我对外公的情感相对母亲、舅舅、姨要淡一些,而在这生死的“平常”中,我在事前事后都没有一个亲密的位置,显得疏离。

我曾经以为我会更密切地参与在其中的,但发现没有一个熟悉的参与的位置,一想要参与进去,会发现母亲并未将事情“托付”于我。

从湘乡到“小湘乡”

如同这一次,我没有想到,上一次来广州时隔二十多年、上一次离开湖南近十年的母亲,在她四十多岁的时候前来广州。

她甚至是第一次坐地铁,极不熟悉,花好大力气才弄明白出站时,要把票投进去,那时也并未问我。

来到广州三四日,她才和我联系,接到她的电话后,我问她的住址位置、打工的具体工作、身上有无足够的钱,知道了她和一起来的同乡住在一起,住的地方有公司补贴,每人每月出一两百块钱。

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担心她孤身一人前来是否受骗。母亲在电话那头异乎寻常的平静,我平复了下心情,决定过几日到了周末再去。

到那日,母亲笃定地说过来接我,却让我在天桥下等了一二十分钟,也没弄明白我在哪里。微信共享位置她不太懂用,手机上下了一个地图软件却从没打开过,打了好几通电话后,我已经有点不耐烦,跟她说让她在路口等我,我看着定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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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公交后经过的酒店

路过天桥

见到母亲,我发觉她有打扮过,描了眉毛,人显得很精神,穿了棕色的半身及膝裙,配黑色的短披肩,熟练地带我往里走。

这个地方是黄埔崇德里,离黄村地铁站近两公里,房间狭小。

我们绕过重重巷子,走进密密的握手楼,几乎无法透进阳光,这就是我们县城的人蜗居在广州的小巷子。她说,这里叫做小湘乡。我是绝不可能来这里住的,厨房和卧室紧挨着,炒菜时坐在卧室会被油烟呛到。虽然紧挨中心地带,房租却便宜得让我难以相信,妈妈住的单间200元一月。

我去看她时,她已经和另一人同住在这个单间,没有住在什么“宿舍”了。她在家时都敞开着门,也许真对这片小巷子非常放心吧。

对门一户是个年轻人,房间看着挺整洁清爽,一回家了就把门关上。右侧还有另外一户,再对面远些就是门禁铁门,不时有人进来,或从左侧的楼梯下楼。

我给她买了块厨房的隔帘,买了个柜子。在母亲这里吃了一顿饭:已有半年多没有吃到母亲炒的菜,这回吃到后,我开始在日常做菜时刻意仿照湘菜来做。

图片是吃完时拍的,母亲做的丝瓜汤、炒鸡肉,鸡肉切的很碎

狭小的房间除了吃饭待不了太久,我们往村子外走,而母亲丝毫也没有一点作为异乡人、外地人的局促。我和她用家乡话聊天,经过一个水果铺买了一片西瓜,她仍旧用家乡话问老板价格,意识到老板听不懂后,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付钱的时候说要给现金。而妈妈的手机屏保竟是自己的收款码,她进展会卖盒饭的时候方便收款用的。

这里离琶洲会展中心很近,妈妈来广州到达这个城中村后,没有再坐过地铁,每天仅是坐公交,经过固定的线路去会展中心。一边是会展中心,一边是城中村,两边差异巨大,隔空相望,一边的人去另一边谋生,又回到原来这边吃住生活。

她送我到黄村路口公交站,问我共享单车怎么用。同行的人问她“你现在去远的地方,会回来不?”,她自信地说“这有什么,找不到的话问路就行了”。

黄村路口是BRT站,进站统一刷卡,她送我到入口时问:“可不可以不刷卡进来?”

我说要刷的,她便和我在入口道别。谁知过了几分钟她还是进来了,“我反正不坐车,刚没有刷卡。”

她和我在站台坐着,我仔细教了她地图软件如何使用,她好像是学会了,等我上车后才离开。我此刻想起了彼时去大学念书,她到站台送我的时刻。

在“小湘乡”,我感受到湘乡的血液

隔了一周,第二回过去,在那狭小的房间里,四个人局促地坐着,另一个人坐在床上——第一次过去时,我是不愿意坐床上的,但四个人太挤,我们不得不坐在床上。

这时候,妈妈就已对那片巷子很熟悉,好像已经住了很久。见面时她和我说话的语气,一点抱怨的意思也没有。

我和她在城中村内的小广场闲坐,我和朋友面对面坐在健身器材上,她站着,靠着一个小池子的栏杆。

旁边有三个小孩拿着带钩的饵线甩进池塘钓鱼,不一会儿就钓上一条小孩手掌般长的鱼,钓上来了又放回去。小孩甩的一点也不注意,妈妈提醒他们“你们要注意点啊,等下钩到人身上了。”

接着妈妈又和其中一个小男孩搭话,用湘乡话问他“你是不是XX家的小孩”,那小孩也爽朗得很,和朋友边说着普通话,边切换回湘乡话和我妈妈说“我是喜妹几的小孩。”。

我觉得小孩钓鱼放回去有意思,妈妈说“他们觉得好玩。”看到我举着手机拍照,妈妈问我“你拍照做什么呢。”和妈妈在那片走着,我仿佛重新感受到了我身上的来自湘乡的血液,这血液在初次发现那片巷子时惊喜地跳动,紧接着又感受到县城来广州的人在广州的蜗居形态,我便为我妈妈一点也不觉得苦而感觉诧异。

但我细想,并不是所有的湘乡人都是如此,也并不是我所有的亲戚都是这样,蜗居在那片地方的也不仅仅只是湘乡人,而是终究和年轻一代隔着一条沟壑的朴素的上一辈。

我这时又再次发觉我和母亲看待事物、看待自己与世界的方式有太多的不同。我们是如何不同地理解生活的意义、看待生活的苦难。

我并未完全理解我的母亲,与她之间似乎也总有一道模糊的痕,不知道是因为我们的生活环境、年龄不同,还是因为我们在关系上不够亲近。

我也希望这道痕早日散去,只是每每要更接近的时候,还是要鼓足勇气,要以更新的心态才能去面对。我仿佛要去了解一个新的母亲,家庭、地理因素,种种将她推到了我的面前。而如今,我要以新的互动、新的感知,注入这新的血液。

这新的血液,到底也没有真的注入。大概待了一个月,妈妈就离开了。等我第三次过去的时候,也不好意思问妈妈详细的返乡路线,总觉得问她是件突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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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天路过三个月前晚上途经的酒店

这回我在黄村崇德里的巷子间穿梭了好几个来回,都没找到她原来住的地方。穿过昏暗的店铺,灯光颜色暧昧的“洗浴美甲店”、时明时暗的巷子,来回转来转去,让我的压抑感越来越重。

左拐右拐,重复地经过几条相同的巷子后,终于在一个拐弯后,看到了那个到过的门牌号。

外门紧闭,铁房门也关着,我突然怀念起母亲住在这里,敞着门做饭的那个时刻。对门是个小牌馆,我凑在纱窗背后听了好几分钟,仔细地从麻将声中分辨出乡音。

我绕过随处贴着的“招募兼职,微信工作”、“不要乱倒垃圾”、“不要将共享单车停在巷口”的指示牌以及各类招聘广告,穿过小池塘、小公园,再到有树荫、宽阔马路、垃圾桶的市区地带,回到人流涌动的地铁站,最后独自返回我自己在这广州的,另一住处。

张贴在小公园内的外卖员招募广告

经过的黄村小学,挂满了各式牌子。

妈妈曾经发给我的定位,显示的就是“黄村小学”,但具体位置离小学一公里多,也无法根据地图软件的导航找到。

我们在巷子里走着时,有外卖、快递员开着小小的车从我们身边穿过,我们想象初次送外卖到巷子深处的外卖员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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