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说来就来,在举行威武雄壮的入城仪式后,新生的万州成了一片旗帜和花束的海洋,豪迈的东北大秧歌也在一夜之间流行全城。

平素修道院般宁谧的女子高中变作了欢腾喧闹场所,宣传队、秧歌队、慰问队、卫生队如雨后春笋,全是浑身充满解放新鲜感的女学生们自发组织的。

炜所在的地方法院已经完全瘫痪,他也和青年工人、学生一道为刚建立的人民政权做力所能及的工作。他一手漂亮遒劲的毛笔字,很受负责宣传的干部们称道:“嗨,炜先生,就凭你这手好字,也会受到政府的重用啊!”

莲和炜很少见面,他们都被席卷而来的革命浪潮所激动,脑子塞满了崭新的革命口号和政治术语,对个人私情想得极少了。

性格文静的莲在女中卫生队做护理员,穿一身洁白工作装忙碌在操着五湖四海口音的伤病员中,对这些为共和国而战不怕流血牺牲的战士们深深钦佩。

她秀丽温柔无微不至,被伤员们视作天使,每当她轻盈袅娜的身影一出现,他们的伤痛就减轻许多。

“莲小姐,你真该参加我们部队,有你呀,我们肯定能打更多胜仗!哈哈。”一个满面粗黑胡子的老兵跟她打趣。

莲真有过参军的愿望,看到那些穿军装的女兵神采飞扬的样子,她心头就滚过一股热浪,可想到炜和做女教师的美好心愿,又慢慢平静下来。军旅生活虽然又艰辛又浪漫,到底不太适合自己,莲略带遗憾地想。

一段意想不到的插曲,差点改变了莲的一生。随着时光流逝人生巨变,她都竭力避开回忆这段故事,有触及就会情不自禁地流出不知是追悔还是悲愤的泪水。

伤员中有位叫孙亮的年轻团长,他面孔白方正,身段颀挺壮实,穿了军装格外雄姿英发。他总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青亮下巴闪着刚毅的男子汉光彩。孙亮只是肩部一点擦伤恢复很快,可他还常到女中卫生队来,和她聊天或者畅谈国际国内形势,使她心眼更为开阔。无疑,他们彼此都存在一些好感。

一次周末舞会上,孙亮请莲跳舞,把她拥入舞池之后,青年军官的脸部倏地绯红,两道飞扬的黑眉之梢,洇出青湿的汗光。莲受不了那灼人的双眸,娇羞地垂下了头,一缕清淡的发香,无意间增添了军人的勇气。

“莲小姐,”孙亮热忱地说,“嫁给我吧,跟我到部队去,包你一辈子风光顺意。”

“孙团长,我……”莲芳心大乱一脸煞白,结巴道,“我不……不能……”

“你是知识分子,我是粗俗军人,不相配吗?我不会甜言蜜语,只能向你保证,我会爱护你关心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不不,孙团长,我绝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个很好的人,可对我并不了解,我我……”

“怎么?你结婚了吗?”

“没有。可我已有未婚夫,就在市政府宣传科协助你们工作。我们来自一个家乡,从小就很相爱。”

“哦,你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呀,祝贺你们。莲小姐,恕我刚才冒味,可我是真心的。”

“没什么,孙团长,其实我对你印象蛮好的,希望你能找个比我强的女孩做太太。”

“不大可能吧?我头一次鼓起最大勇气向人求爱,就惨遭失败,往后就更难说啰。莲小姐,谢谢你的关心。”孙亮自嘲地笑道,“莲小姐,不管你今后生活怎么样,该不会把我今晚的举动作笑话吧?”

“不会的,请相信我,孙团长,我不会嘲笑你,也不会忘记你,一个军人对一个女孩表白内心质朴感情,没什么不好呀。”

“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心女孩,莲小姐,我还有个不太礼貌的请求,你能答应吗?”

“什么请求?只要我能做到……”

“我想亲你一下,就一下。”

莲身子猛地一抖,并没挣开他的怀抱,粉色血流马上布满颜面,她含羞地垂下了眼睑,紧张的心悬得老高。

悠扬的乐声在舞厅欢快流动,那些沉浸在喜悦中的舞伴们没觉察这对男女的异常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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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阵,莲仿佛感到一团滚烫的火焰在自己光洁的额际轻轻一触,把一股无形热力注入她心底就倏地跳开了。当她睁开眼睛,只见孙亮已松开双手朝她立正,行了个漂亮利落的军礼就转身离去,那乌光闪动的皮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

好一个威武坚定的军人背影,莲默默目送着他,眼眶里潮涌了许久。

第二天,孙亮所在的部队就从万州出发,逆长江而上朝川西挺进了。莲没去码头为他送行,那英爽的军人风姿却永远留在她的心里。

当她把这段插曲原原本本告诉炜,他沉默良久说了一句极不吉利的话:“莲,我有种直觉,你跟那位军官走,也许比这辈子跟我生活要安稳实在得多。”

“难道你不相信我能跟你同甘共苦?”莲生气地噘着樱色小嘴,“炜,我并不要什么官太太,过什么富贵安适的日子,我只要你真心爱我,什么都肯付出的。”

炜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揽过她因冲动而轻颤的肩头,温和地说:“莲,爱情对我们来说确实是纯洁而神圣的,为了不让世俗的功利私欲玷污它,我们更要真诚相爱,哪怕受苦难受委屈也要捍卫爱的尊严。”

“炜!……”

这些话语比山盟海誓还要滋润心田,莲两眼淌出热泪,紧搂他的脖子一个劲儿地狂吻。激动不已的炜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让她生活得欢快幸福。

经过一周深思熟虑,炜终于构思好了一个新家庭的美好蓝图,他充满信心地对恋人说:“莲,我们回到故乡去吧,在一个宁静的山村去创办小学,把一批山乡儿女培养成建设社会的人才,我们必然受到山民们的尊重。然后我们再建立小家庭,生儿育女,我们的孩子一定品学皆优,让他们带着我们的希望走向大都市,随时得到慈父良母在遥远山地的祝福。”

他这富有诗意的计划把莲完全打动了,她满心欢快地说:“太好啦,太美啦,这正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炜,我们明天就离开万州回故乡去吧。”

万州和故乡不过几百里程一对满怀回归喜悦的青年踏上了蜿蜒曲折的山道,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一团挟风的灰色云朵把黄亮的春阳裹卷去了,红石坡上的黑色纸蝶又在风中翻飞。

清明节,在纸环纸幡的映衬下,有了凄凉的况味,耐人慢慢去咀嚼和思索。

“莲姐,我们回屋去吧。”

萍扶起姐姐的同时,惊诧地发现她本来乌黑的鬓发间竟有了一根刺目的白发。她不敢声张,心灵深处的叹息却把她全身都震动了。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田雁宁的文学小说《无法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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