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穿一件红底碎花布衫,那根又粗又黑的独辫子使她本来单条的身子更显瘦弱,黄黄小小的瓜子脸上有对黑黑怯怯的毛眼睛,透出山乡女孩的温顺柔和。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天生体质纤薄,菊的胸腩扁平双腿干枯,本该圆实的臀部连微微起伏的线条也不见,从背影瞥去只觉她还是个瘦小可怜的小女孩,似乎一阵过猛的山风也能将她吹倒。

而菊已经十八岁,是大元母亲为儿子行过丰厚聘礼的未过门媳妇。她家住在离巴人村二十多里的黑松岩,今天一早背了一大背干柴到大元家,一路上整个人都像给背篓吞噬了,远望过去只有一大捆干柴在蠕动爬行,走近定睛一看才猛地一惊:这么小这么单薄的小女娃儿,咋个把那百多斤柴禾搬动的哟!

菊就是这样一个坚韧拼力的山里姑娘,就像一株在贫瘠土地间顽强生长的野菊花,任随天灾人祸怎么折腾作践只要沾点阳光水露又能挺起纤弱的身子。

大元娘很疼爱这个未来媳妇,只要她那淡红影儿远远地在山岩间飘动,她白多黑少的干枯眼眶里就会放出水润光彩,干沙喉咙忍不住要大声欢叫:“呃呀!——菊吔,我的菊吔!我们大元的菊吔!——”

当吼出“我们大元的菊吔”这句时,妇人的嗓音忽地高亢竟有了金属质感,她很得意地重复着使之播向整个巴人村,似乎在向众人宣告:可怜的穷寡妇也有让大家眼红的儿媳妇啊!

菊勤快肯干一分钟也不闲着,从进院子放下大背柴禾起,扫地洗衣砍猪草喂鸡鸭忙得一片欢,然后让大元娘坐在院坝温暖的阳光下很细心地在她乱蓬蓬的头发里寻找虱子。老妇人慵懒地坐在温暖的春光下眯缝着眼一副又享受又自得的样子。

一大阵尽心费力的劳作,菊饱满的前额起了微汗,蜡黄脸泛起淡红,整个人便有了些不失质朴的俏丽。她的红花衫子很旧了,肩头上还补过一大块,不过菊的手巧,几乎补得让人瞧不出来,只是颜色浓淡才泄露天机。那洗得干干净净的花衫溢出一股皂桷水香气,它刺激着大元娘的嗅觉神经格外兴奋。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大元却与他娘相反,并不喜欢菊,每每看她时眼睛深处还会窜出那么一丝不易觉察的敌意。

“大元哥,听娘说你在坡上帮莲老师垒坟,我真该早点来,也好帮你一把啊。”菊毛茸茸的眸子盯着他热热地说。

大元没正眼看她,把锄头朝房门口一扔,闷声应道:“嗯。”

他娘马上用眼挖他,懊恼地瘪着嘴巴道:“放个屁都不响,还是男人家呢!我们菊哪点配不上你对不起你,见面就黑起个脸皮子。哼,老娘倒晓得有狐狸精放骚气勾迷你的心窍……”

“娘,莫乱说好不好?我跟菊早晚是一家人,过分亲热你又要骂我是闹春小公狗。唉,爹死了你就受累心烦,看我哪儿都不顺眼。”

大元叹口气坐在门口石墩上,摸出一张酱黑色的干烟叶在口边润润,慢慢裹卷起来,线条分明的脸上仍没一点亮色。

一听这话妇人更气了,挣脱菊的手摇着一头乱发叫嚷道:“你爹是为了省一口米食救你娃儿的命才饿死的啊!没良心的家伙成天跟老娘作对,有菊这么好的女娃不晓得喜不晓得疼,就像他妈只癞蛤蟆成天想吃鹅蛋!哼,让你闻点儿骚气气就算狗日的运气!……”

“娘!你……”大元面色紫红脖筋鼓胀,一双粗糙大手把刚裹好的烟卷捏个粉碎,可他生性憨厚又把性情乖戾的母亲无可奈何。

菊听未来婆婆这些话不止一次了,内心既感到婆婆对自己的关心也为老实的大元抱屈,从不怀疑未婚夫会干出什么野事疯事。至于他憨人干莽事她该咋办?还没想过呢。她隐约明白大元娘说的骚狐狸是谁,但她绝对不肯相信,只当一个性情古怪的寡妇对另一个女人的胡乱猜忌罢了。而那女人在菊的心目中,美丽圣洁得如同一尊观音菩萨,还想供奉起来烧香呢,怕一丝不好的念头也是渎神灵的啊。

“娘,大元哥就帮人家出点力,你就说七说八多难听啊。再说莲老师不是那种不清不白的女人,她人好看心眼更好,连我们岩上的人都敬重她呢。娘,你掉起嘴巴乱说,弄得自家儿子不好做人,连我的脸面也没处搁呀。我求你老人家不为大元哥也为我这要做媳妇的,少去东猜西想好不好?”

菊把妇人的头轻揽在怀里,轻言软语地劝慰她,寡妇躁乱的心绪总算被她的温柔和风抚平,就眯上眼睑一声不吭了。

大元这才用心看了一眼菊,流露出一些怜爱神色,目光很快收了回去,他又取出一张烟叶垂头慢慢卷着。这一点带热度的眼光,已让菊相当满足了,觉得有股温润的水流在从心底朝上涌动,体内某些正在发育的部位浮起阵阵躁热。

她不知该对未婚夫说句什么,眼看到一位气质不凡的女干部陪着乡村女教师走进院子来,她们身后一对男孩女孩显得那么天真可爱,情绪一下安定了,欢声道:“莲老师回来啦,今天清明节,我也该去给炜老师磕个头呢。”

莲从认识菊就对这个纯朴温良的山民女儿很有好感,在这个令自己感伤的日子她虽没有一点忧郁,而她来到这小院也算给灰闷的生活增添了些亮色。

她淡淡一笑:“菊,上次你托我在县城买块花布,我挑好啦,又素净又耐看呢。菊,花布我就送给你,大元兄弟帮我许多忙,蔡大婶也处处看顾小菁,你每回来也送我这样那样的,我早想送样东西给你了。”

莲说得真诚,大元从她进院子就直愣愣地望着她听到话更显出被打动的样子,菊却一脸羞红黑眼珠一下藏进睫毛丛里去了。

倒是大元娘马上睁开了眼干涩地笑道:“又让莲老师花钱啰!菊,还不快喊谢。两家人一个院坝里头住,有啥不好意思嘛。”

“谢谢莲老师。”菊把头垂在平平的胸前,就像个在老师面前又羞又怕的小女孩。正憋气听她们对话的大元嘘出一口浓烟,通身都觉畅快。那个菩萨般的女人对菊的关心,也如和暖春光一样折射到他身上,只感到一种特别的舒服和快慰。

萍已领着小文和小菁踏上五级青石台阶进入正院堂屋去了,她对姐姐这家农民邻居没多少好感,总觉那几双狡黠卑微的目光无时不在挤榨收入不多的姐姐,可她也从没劝阻莲,一个拖带女儿的女人长期孤寂地呆在山村小学,有一家邻居也好啊。如说萍理解莲的处境倒不如说怜悯她的艰难。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田雁宁的文学小说《无法悲伤》。

大家都在看

你的移动文学图书馆:这有小说、散文、诗词,还有历史典故,更有中华传统文化和写作技巧方法等。本号是一个传播传承纯文学的平台,拒绝网络爽文“小说”!

阅读是一件最重要的小事!关注本号,一起来读书养性、终身学习!

喜欢这篇文章请点个“在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