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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田密，1979年出生于天津，父母都是知识分子。
妈妈虽说强势了些，但我从小成绩优秀，性格乖巧，按部就班地读书上学，凡是认识我们的，都说我们是幸福的一家。
我的模样虽不能说惊艳，但也是中上水平，高考过五关斩六将考入复旦大学。
在父母眼里，我是个完美的孩子，他们耗尽心血，培养了一个如此优秀的女儿。
进入大学二年级后，我和同学李阳相爱了。我们情投意合，憧憬着以后的美好生活。
我满心欢喜地告诉了爸妈，心想，他们肯定会和我一样开心。
谁知道我带李阳回家的那天，一腔欢喜就被泼了冷水，也让李阳尴尬不已。
我至今记得那天的情形，爸妈对李阳的到来没有一点喜悦。尤其是妈妈，对李阳更是没有一点好脸色，说话也没了往日的和善，反而多了防备和挑剔。
李阳走后，我和爸妈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妈妈说：“密密，我们将你培养得如此优秀，你长得又漂亮，为什么你要找一个个子不高又不好看的男孩。学校里那么多的男孩，你都看不上其他的吗？你穿个几公分的高跟鞋都比他高了，你不难受吗？”
我一下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嫌弃李阳个子矮，又其貌不扬。
李阳身高一米六五，和我个子相差不多，长得确实一般，但说丑也过分了点。
说句心里话，我从外貌上来说是比李阳多些优势。可是，这个问题在我决定和李阳在一起时，就已经慎重考虑过了。
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当然明白，容貌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关键。
李阳脾气好，对人耐心又体贴，还特别上进，这样的人自有他的魅力。
可是，总是说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的爸妈，竟然也在这个大俗套里止步不前。
我和爸妈说：“小时候，你们教我人不可貌相，为啥现在找对象了，反而在乎起来了？一副好皮囊，有那么要紧吗？你们这是典型的双标！”
爸妈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留下狠话：“我们不同意，好小伙有的是，再说了，毕业了谁知道你们啥情况。”
两年多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我们毕业了。
李阳拿到了美国常青藤名校的奖学金，准备去留学继续深造。考虑过后，我准备和他一起过去。
李阳和我商量，希望在去国美前，我们能够正式办了婚礼，我爸妈也会更放心。
事已至此，爸妈见我执意要和李阳在一起，又看到李阳确实对我很好，最终松了口，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婚礼过后，我和李阳飞到了大洋彼岸，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国外生活。
初到异国他乡，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异国的新鲜也不停吸引着我。
不知不觉，我和爸妈的联系越来越稀少。原本一周打一次电话，后来到两周，再到后来的一个月。
那时粗心大意的我完全没有想到，骤然间和爸妈分离这么长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2003年，我顺利生下了女儿。因为和李阳在南方相识，我们给女儿取了“楠楠”作为乳名。
这时，妈妈已经退休。于是，她来到美国和我一起照顾楠楠。
妈妈每天都很辛苦。有时候，楠楠睡了，我让她去休息会，可妈妈总是说：“为你们做再多的事情，我都不觉得累，这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事情。”
可除了享受妈妈精心的照顾外，我也慢慢体会到妈妈的强势。她那种说一不二的架势，有时候真让人抓狂。
在楠楠的养育问题上，我们也矛盾不断。我崇尚自由放养，可妈妈却总是大包大揽，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有一次，孩子穿得多，身上捂出了痱子，可隔天出门，妈妈还是给她穿了两件衣服，就觉得怕吹空调着凉。我要是硬给扒下来，那必然是一场大战。
在楠楠8个月时，我又怀孕了。
本来觉得精力不够，想打掉。可最后想着，孩子来了就是缘分，他们都是带着满满的爱的小天使，我决定留下他。
很快，我又生下了二儿子，取名叫北北。
北北块头大，生他时受了罪，妈妈还给我做了双月子。
等我身体好转后，妈妈和我商量想带楠楠回国照顾。这样，她既能和爸爸一起照顾年迈的爷爷，身边有个小孩，家里也热闹。
这一年，李阳刚到明尼苏达州工作，他所在的研究所非常忙碌，加上我们确实也没有更多的精力照顾两个这么小的宝宝。
权衡之下，我妈把楠楠带回去照顾一阵，也是个办法。心想，等北北再大一点，再把楠楠接回来。
2005年，妈妈带着两岁的楠楠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一走，让我差点丢了女儿。
一年过去了，儿子基本学会走路了，我和李阳商量着接回女儿。
我打算先全职在家照顾孩子，如果妈妈实在是不习惯国外的生活，也可以隔一阵子来一次。
可几次电话打下来，妈妈却左右搪塞。
最后实在拖不过去了，妈妈直言：“我就是不同意将楠楠送到国外，我也不会陪着楠楠到国外。”
得知这个结果，我和李阳如五雷轰顶。
把楠楠留在国内，长时间和父母分离，即便是我愿意，李阳也不愿意啊。
视频里，四岁的楠楠乖巧可爱，她总是奶声奶气地问我：“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我喉头哽咽，拼命眨眼睛：“等妈妈挣够机票的钱，就回去接楠楠，和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一起，我们带楠楠去迪士尼，看可爱的米老鼠和唐老鸭，还有漂亮的白雪公主。”
楠楠小手欢快地飞舞，大声地说：“那妈妈也不要太辛苦，我再等等。我和姥姥姥爷在一起也很开心，就是班上的明明一直问我，为什么我不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他说你们是不要我了。但我知道，你们不是不要我，你们是没钱买机票。”
女儿天真的话语让我一阵阵的心酸，老公也十分想念女儿，可是夹在其中的我，只能两边相劝。
一想到自己大学毕业后就和老公出了国，将父母留在国内，没有尽到一点儿女的责任，我心里就觉得很内疚。于是，接回女儿的事情就暂且搁置了。
可是，女儿也不能一直和父母长时间分离啊。
2008年圣诞节，我和李阳带着北北，回国探亲。
说是探亲，其实主要是想说服父母，把分开多年的女儿带回身边。哪怕争取说服爸妈跟着去国外，也不能继续和楠楠分离下去。
只是这一次谈判的惨烈，远远地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是2009年元月2号。吃过晚饭后，我和父母开始谈起楠楠的问题。
我靠挨着妈妈坐在一起，搂着她的腰，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轻声地说：“孩子总归是要在妈妈身边的，何况楠楠还小，她需要妈妈。”
妈妈说：“密密，你咋那么心狠呢？你自己长大了，走了，现在连个寄托也不留给我吗？你还有个儿子在身边啊。李阳把你带走了，就让楠楠留下来陪我，不行吗？”
妈妈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眼泪难以抑制地往下流。
我的心里也难受，我知道爸妈养了楠楠好几年，肯定不舍得她。
可是，楠楠毕竟有妈妈，我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父母不要的孩子啊。
妈妈越说越激动。
突然，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眼前：“密密，就把楠楠留给我吧，我和你爸爸保证，把她培养得像你一样出色。”
我惊慌不已，马上去扶她。可她不肯起身，坚持让我答应不要带走女儿。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戳了好多个窟窿，哪一个都填不满。
妈妈说：“养着你的女儿，就像是又养了你一遍，我和你爸才有了活下去的盼头啊。”
我心如刀割，一边是含辛茹苦养大我的父母，一边是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女儿。
我明白妈妈心里的苦，当初我骤然出国，她和爸爸一时接受不了。又加上不喜欢李阳，觉得是他把我抢走了。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寄托，正好我的两个孩子前后出世，想着老大是女儿，带走养着应该问题不大。
可是，在我和李阳的眼里，楠楠和北北都是我们的孩子，怎么能只养一个，另一个让父母养呢？
期间，在一次家庭的聚会上，舅妈还说我：“你是不是不想要女儿啊？生了儿子就把女儿扔给了你爸妈，他们都多大年纪了，你也忍心这么压榨你爸妈啊？现在孩子大了，不累人了，赶紧带走吧，也让你爸妈出去享享福。”
我百口莫辩。
我从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只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和妈妈对峙让她难堪，但心里想要带回楠楠的想法也更强烈。
可妈妈如今的这一跪，彻底跪碎了我的心。
我实在没法再去强行带走她倾心照看了五年的楠楠，我又再一次妥协了。
我和老公黯然返回了美国。
转眼间，又是2年过去了，楠楠开始上学了。
这一年，我爸妈终于带着楠楠过来和我们团聚。
这期间，我发现姥姥姥爷实在太宠爱楠楠了，有时候甚至已经变成了溺爱。
两个孩子相聚在一起，很多孩子间的小问题孩子自己就可以协商结局的，因为姥姥总是插手拉偏架，本来该是相亲相爱的姐弟恋，渐渐的有了隔阂。
最要命的一次，姐弟俩打架，北北说：“这是我的爸妈，不是你的。”
楠楠说：“我有姥姥、姥爷，才不稀罕你的爸爸妈妈。”
我注意到，楠楠说这话的时候，有明显的迟疑。我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难道是相信了北北，我是真的不要她了，才会一直跟着姥姥生活？
这些想法炸裂了我的大脑，我做出了重要的决定：回国。
李阳也双手赞成。尽管回国后，这边打好的基础可能会消散，回去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但是，没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团聚更重要。这么多年，他理解我的左右为难。尽管我爸妈一直霸占着女儿，他也从来没跟我说过一句重话。
2013年，经过两年多的筹划，李阳在母校找到了合适的职位。
我们终于回国了。
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爸妈和楠楠接过来，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某种程度上，我也是别人眼中的人生赢家了。老公事业有成，儿女双全，双亲身体健康。
本以为这是幸福生活的开端，谁知道生活从来都不会圆满。
一家人的团聚刚给了我一颗大蜜枣，但好景不长，与女儿和爸妈的“战争”就开始了。
因为两个孩子都大了，也不能在一个房间睡。于是，我和李阳商量着租下邻居的房子让爸妈住，两个孩子在我们的这套房子里一人一间。
可老两口不愿意，坚持姥姥和楠楠一间，姥爷和北北一间。
我妈说：“孩子已经在你身边了，你们也挣不了很多钱，干嘛这么浪费啊？”
我和她说：“我们要培养孩子独立自主的能力。”
可我妈又说：“你从小到大也是我包办的啊，你现在不也挺好？”
我哑口无言，争不过老人家。
隔了几天，李阳又出面和我妈谈了一次。大意是他们就住在对面，平时吃饭生活基本都在一起，但是希望能够给孩子一个独立的空间，我们努力多挣点钱。
最终，我妈同意了。
楠楠和姥姥分离，一开始很舍不得，一周总有两三天住在对面。我们想着要给她一段缓冲的时间，慢慢就好了，可我妈却总是找各种理由让楠楠住在对面。
如果北北感冒了，我妈怕传染给楠楠，就不让楠楠过来住了，吃完饭赶紧走。
要是楠楠感冒了，吃完饭也赶紧走，说怕传染给我们。
这样的时候多了，好像我、李阳和北北是一家人，我妈、我爸和楠楠是另一家人。
有时候，我都怀疑，我们的女儿是回来了还是没有？
我又找我妈谈话：“我们是下定决心回国的。我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专业做着这份行政的工作，就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孩子成长，可是，你剥夺了我的权利。”
我妈骂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但我这次坚持没有退让。
我妈看我态度强硬，就不再叫楠楠到对面去了。
与我们分开整整8年的女儿，终于回来了。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我心里满满的爱和愧疚。
回国后的这两年，很多时候更像在讨好女儿，就怕她觉得我和他爸不爱她。
可是十岁多的小女孩，也正是贪玩和调皮的年纪，总有让人生气的时候。
一次，因为楠楠学习上的问题，我实在气不过，就打了她。
说是打，其实也就是拍了几下背，并没有用多大的劲，可能是我的语气比较严厉，楠楠还是害怕地哭了。
本来我爸正在客厅摆弄他的花，结果听到楠楠哭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伺候花的工具就打了我几下，边打边说：“有啥事不能好好说，还要打孩子？”
我半头没反应过来。我都快40岁的人了，因为教育孩子，还要被自己的老爸当着自己孩子的面打，我这以后还怎么教育孩子啊？
我对老爸说：“你有高血压，心脏病，我这就是教育孩子，你至于生那么大的气吗？再说了，我知道你们心疼楠楠，她是你们一手带大的，可我也是楠楠的亲妈，我的出发点也都是为她好啊。”
没想到我爸妈开始不讲道理：“你的孩子，你自己管吧，我们给你养到那么大，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你可要管好了，她要出啥事我们都找你。”
最终，我和父母不欢而散。也是因为这件事，让我做出了想要“撵走”爸妈的决定。
我的爸妈确实为我付出了太多，也给了我和孩子太多的爱。只是这种爱，有时候让人真的很想逃离。
除了生活习惯的不同，我的父母总是在消磨我对她的感激，尤其是在孩子教育的问题上。
2016年，爸妈的身体开始频繁有了问题。因为异地医疗报销很难，所以每次看病，爸妈都要回到老家待一段时间。于是，我和爸妈商量让他们回老家安心养病，过过清闲的日子。
妈妈其实不愿回老家，这么多年来，她围着我们已经成了习惯。但终究他们的年纪也大了，看到楠楠和北北都长大了，也就安心地接受了我的建议。
其实，让爸妈回老家的主要原因是我得了甲状腺结节，定级为4c级别，恶性程度很高，我不愿让他们知道而担心。
2019年的夏天，我做了切除手术。此时，正好老家有事需要回去。
我拆了线后，脖子贴着绷带就直接回了老家。
在妈妈的追问下，我和她说了实话。
妈妈听后，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生病了一样：“密密不怕，有妈妈在，永远都不要怕。”
这一刻，我突然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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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朵拉飞翔
编辑 | 林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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