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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水浒传》的主角之一,施耐庵先生在武松身上投注的笔墨,相当之多,光他的个人故事就铺垫有十章有余。

都是被逼上梁山,但有别于“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的鲁智深、济弱救贫、 仗义侠气的林冲,武松身上没有那种“成大事”的野心和江湖气。如果有得选择,他是一个乐于现世安稳的小人物,自幼长于清河县,与他那侏儒哥哥武大郎相依为命,正是这样的小老百姓也入了梁山,才更具有代表意义,他是梁山好汉中一个“普通人”的缩影。

武松最为人所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受了酒家“三碗不过岗”的激,好面子连喝十八碗烈酒,于景阳岗醉战猛虎,“没顿饭之间,一顿拳脚,打得那大虫动弹不得”。就此在阳谷县一战成名,被县令任作“都头”。武松当时的反应是,立刻下跪感谢:“若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

武松初时离开清河县,说来颇为窝囊,是酒后和个同乡人斗殴,失手将人“打昏”了,并非像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那般,是为惩戒恶霸,确定镇关西确实没了气,才骂骂咧咧说他佯死脱身。武松吓得马上就跑了,在外躲了一年多,才探实那同乡只是被打昏了,这才在回清河县的路上结识了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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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无后边潘金莲的事件,武松该是在阳谷县做个都头,再成个家,过个乡村青年小富即安的一生。

其实在《水浒传》中,对于武松与潘金莲的描写是颇有深意的,譬如二人曾在雪天关了门饮酒。《水浒传》成书于元末明初,书中虽写宋朝故事,但全用了明朝时的社会背景;其时受理学影响,叔嫂间伦理已相当完备,根据《包公案》、《三侠五义》、《清平山堂话本》以及三言两拍来看,日常生活中,叔嫂间要有所防,互相照面已属不易,单独饮酒那更是超乎想象。

尽管武松确实杀了潘金莲为哥哥报仇,也严辞令色拒绝过,但正如汉学家浦安迪所评,他在“色欲方面有脆弱动摇的某些迹象。”

综合来说,武松并无远志,有着小老百姓的朴素和圆滑、正直与私心。我们潜意识里给武松贴上的“硬汉侠客”的标签,也是基于一个“好汉”式的刻板印象。

首先,武松天生神力,功夫是顶级的,不仅有赤手打虎、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这样脍炙人口的经典传奇,后期在征辽和南征方腊的过程中,也多次大显神威。

其次,武松身长八尺,仪表堂堂,器宇轩昂,是一个标准的“好汉”形象;聪慧警觉,在狮子楼和十字坡都通过自己的机智,躲过一劫;为人幽默,醉打蒋门神和调戏孙二娘的情节,都堪称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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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时我们也发现,武松全程都在命运的牢笼中挣扎,几乎没有对别人拔刀相助的行为,他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这和鲁智深这样“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侠义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中国文化中,“侠”这个角色,从诞生之日起,就代表着见义勇为。其最早见于墨家的“兼爱非攻”,鲁迅先生就在《流氓的变迁》中说道“墨子之徒为侠”,史学大家如钱穆、吕思勉等人,也对“侠”的这个定义颇为认同。

到了隋唐时期,随着《风尘三义》等一批豪侠作品的出世,“侠”字中所包含的匡扶济世的概念,进一步固化,李白的《侠客行》,更是将其推向高潮——“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由此可见,武松是称不上“大侠”的,他原本只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乡镇青年,从未想过对抗朝廷,如果不是和潘金莲的纠葛,他终其一生,都只是阳谷县里面一个普通的都头。

但命运无常,在末世的混流下,他只能随波逐流,直至在征讨方腊的战斗时,被包道乙暗算失去一臂,形同废人。最终得到宋徽宗的赐钱十万贯,在六和寺出家,以终天年。

那么,其时的十万贯,到底是多少钱?

宋朝时,一贯钱还是相当有购买力的,当朝宰相的月俸,也不过300贯,六部尚书的月俸为60贯。一贯钱大概能买到1-3石大米,通过不同时代的度量衡换算,相当于现在的60-170公斤左右,按现在的购买力,那么十万贯,就差不多是2400-6800万人民币的样子。

当然,《水浒传》成书于元末明初,作者的货币观念,约莫还是按照明初走的。以明朝中前期第四次发行的大银钞作为锚点(明朝前期货币制较为混乱,不做参考),五贯钱折一两银子,十万贯折合银两两千两,再和如今的人民币进行换算,一两银子约等于1000元人民币,那么两千两银子,就相当于两百万人民币了。

两百万人民币也算是一笔巨款了,在传统的农业社会,武松持此巨款,也算是金字塔尖的那一撮人了。

但事实上,武松能将这些银子拿到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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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武松真实能拿到多少钱

在《潜规则—中国历史的真实游戏》中,吴思教授针对中国历史中存在的官僚剥削,提出了“三种公平”的概念:

第一种是“名义上的公平”,即宋徽宗名义上给予武松的十万贯;

第二种是“百姓期待中的公平”,即被各层官吏盘剥之后,武松所希望得到的、还剩下的3-5万贯。

第三种是“现实中的公平”,即被层层剥皮、各种损耗后,真正到武松手中的,可能就只剩十之一二、一两万贯了。

那么在宋徽宗时期的北宋,存不存在这“三种公平”呢?

事实上,北宋不仅军事孱弱,百战百败,政治也是污浊一片,贪腐严重。

宋立国之初,为了让士大夫们更好的为朝廷服务,给官员们提供的待遇之优渥,在中国历史上都是首屈一指。除了正常的俸禄,朝廷还给士大夫群体们发放各种绸缎杂费,就连官员日常居家的厕纸钱,都由朝廷提供,堪称“高薪养廉”。即使如此,北宋官员的贪污腐败、卖官鬻爵和搜刮民脂的本事,依旧让人惊叹。

官员们不仅想尽各种办法,从民间压榨,对于各种赏钱、税费的盘剥和贿赂,更令人叹为观止,官府“别立名目,以为馈送”,权要“计其所得,动辄万缗”,官员“多为苞苴,遍遣权要”,可谓是无官不贪,狄青就曾抱怨,朝廷发往征缴叛乱的军费,真正到自己手中的,只剩百之二三——军费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被各层官员盘剥了,北宋军队的战斗力,还能高么?

尤其到了宋徽宗时期,朝廷更是乌烟瘴气,变着法子从民间搜刮财富,各层官员巧立各种名目对朝廷费用进行盘剥,北宋的灭亡,与其说亡于女真,还不如说是亡于自己的内权。

蔡勘称宋朝“赋敛烦重,可谓数倍于古矣”,《朱子语类》也说“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清朝学者赵翼更是一针见血:“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民之生于是时者,不知何以为生也。”

正因如此,有宋一朝,百姓苦不堪言,各种起义多如牛毛,远远超过了历朝历代,李顺王小波起义就是一个典型代表。就连后世称颂的仁宗之治,也建立在镇压无数农民起义的基础上。

所以,宋徽宗名义上赐予武松十万贯钱,实际上到武松手里的,能有一两万贯,已是上天开恩了。

  • 武松如何花这笔钱

蚊子大小也是肉。虽然武松真正拿到手的,顶多只有一两万贯,但是对于老百姓而言,也是一笔巨款了。武松如何处理它呢?

习惯上,我们总觉得武松仗义疏财,视钱财为粪土,但仔细琢磨,就发现武松的每一次“仗义疏财”,都蕴含着小人物的大心思。

景阳冈打虎后,武松获得悬赏“一千贯”(当然按照潜规则,最后到他手中的,可能只有一百贯),武松将这些钱全部分给了各位猎户。

因为这些钱本身就是猎户们凑的,武松此举,不仅在邻居中博得了一个好名声,还在官府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你看,在打死西门庆后,“县官念武松是个义气烈汉,又想他上京去了这一遭,一心要周全他”;“节级牢子都不要他一文钱,倒把酒食与他吃”;被脊仗四十时“上下公人都看觑他,止有五七下着肉”,平时让着他人几分利,关键时候便有雪中送炭人。

张青送他十两银子,他也转手给了两个公差——想必在后面的押运路上,武松的日子,一定不会过得苦。

可见,武松不但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还是个善于收买、拉拢别人的高情商好汉,所以对于他而言,宋徽宗给他的钱,即使不会送给六和寺做香火、即使不会送给众和尚们,也一定是好钢用在了刀刃上,花在了该花的地方。

纵观上下,武松并不是我们传统中认为的那个一身正气、嫉恶如仇、敢做敢当的大侠客,而仅仅是一个乱世之下、仅为安身立民而随波逐流的精明的小人物。

其实整个《水浒传》中,除了鲁智深是真正的侠客外,其他英雄好汉们,都是和武松一样,被时代所逼、四处碰壁、不断挣扎的底层人物,聚时满天星,散时如虫蚁,所谓“逼上梁上”,正是如此。

这也正是《水浒传》传唱不衰的秘密,它写的从不是空中楼阁一般的大英雄,而是如你我一样,普通而又各具性格特征、平凡却又不甘平凡的芸芸众生。

正所谓《三国》见历史,《红楼》见天地,而《水浒》,见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