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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本给人的印象通常是枯燥而乏味的。

尤其是语文课本,每一册总有那么几篇文章的后面写着一句让小孩子做噩梦的话:熟读并背诵全文

这种和考试联系在一起的东西,通常都免不了按斤卖废纸的下场。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那些语文课本却一直没卖,堆在储藏室的角落吃灰。直到最近几天闲来无事,我随手拿过几本乱翻。

我忽然意识到,曾经的语文课本在一本正经之外,有“丧”,有谎言,甚至还有来自成人世界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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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课本里的“丧”,通常来自于生活里的一些微小故事。

比如四年级语文课本中这篇《爸爸和书》。

一名下岗的父亲,在寒冬之中面对'给孩子买书'还是“坐公交车回家”的两难困境,毅然选择了前者。

但是作者可能觉得一个失业的中年男人还不够“丧”,又给这个不幸的家庭增加了“爸爸病了,我们的生活更苦了”这样的桥段。

而这个通篇透着苦味儿的课文要求重点掌握的一个词竟然还是“节衣缩食”。

我怀疑这是《中年失业模拟器》的古早原型。

除了下岗工人这种小人物的小悲苦,课本里还有文章用几百字书写生硬而缺少细节的“古希腊式悲剧”。

《桥》就是典型代表。

村里的老书记父子俩为了让村民在洪水中先过桥,牺牲了性命,只留下家中的老太太在五天后孤独的祭奠她的儿子和丈夫。

懵懂的孩子或许会被这种极简的叙事所感动,但在成年人看来,这更像是对“修路修桥无尸骸”的另一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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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文对“丧”的表达并非都这么直白。

还有一篇叫《小青石》的课文,则演绎了一个“石头版”小镇青年的悲歌。

不安于平静乡村生活的“小青石”梦想有朝一日到城里去。

想和他的老朋友“水晶”、“玛瑙”一样成为光鲜的纽扣或发簪。

它后来确实去了城里,只不过事与愿违,“小青石”被搅拌成混凝土铺了马路。

这则宿命式的寓言,甚至无需过度解读,就足以让每一个从家乡来到大城市里的打工人脊背发凉。

被一双双脚踩过的“小青石”像极了被生活反复蹂躏的小青年。

而课文后面还有不亚于保罗·高更“人生三问”的思考题:

①小青石的理想有什么变化?

②工人把小青石铲去干什么了?

③画出小青石觉得快乐的句子,并想一想:为什么小青石觉得快乐?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回想起自己当年踊跃举手发言时说出的答案。

挑选这些文章的人或许意识到,懵懂的少年们大概还读不出这里的“丧”,但我却发现,一些比较隐晦的情爱部分,也正在课本中消失。

我们小时候都看过《口技》,也学着《口技》模仿各种怪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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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口技》的原文中,有些消失的文字已经在十八禁边缘徘徊了。

因为妇人在“惊觉欠伸”与“既而儿醒”之间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内容:

摇其夫语猥亵事,夫呓语,初不甚应,妇摇之不止,则二人语渐间杂,床又从中戛戛。

即使在清代,这种天桥卖艺表演中的黄段子也属于“付费内容”,小朋友们显然还没像文中的宾客们一样,到领会其中“妙绝”之处的年纪。

“童稚时,能张目对日”的沈复在《童趣》中写了他幼时见二虫相斗,被一癞蛤蟆所吞的趣事, 但文中本还有一段他成年后对彼时童趣的回忆 (知道大家不想看文言文,所以可以直接看下面的翻译):

说的是下体被蚯蚓咬了

种种“少儿不宜”桥段或许不便出现在未成年人的课本里,但是有些世间最微妙的情愫似乎也被列入禁忌之列。

在《窃读记》这篇从林海音《城南旧事》选出的文章末尾,囊中羞涩的女主想起了国文先生鼓励她用功的话: “记住,你是吃饭长大,也是读书长大的!”

单看这个结尾,你肯定会认为这是一篇单纯励志向的文章, 但其实课本中隐去了原作的最后两句话:

但是今天我发现这句话还不够用,它应当这么说:

“记住,你是吃饭长大,也是读书长大的,更是在爱里长大的!”

结合着上文中书店小哥哥偷偷为女孩儿留下她最爱的书,以及一系列微妙的细节,作者似乎表达了一种别样的情感,而编者们将语句删掉的行为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纳博科夫曾说:“好的读者从小就回避译者、删节本、弱智的关于卡列尼娜的电影。” 这样的评论的确是有一定道理的。

虽然文本中容不下“爱情”,但似乎有人在试图用图像说点什么。如果你稍微留意下每一册语文书的内页,大概会发现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爱情”故事彩蛋,而这可能就是语文课本的上限了。

从劳动中相识到最后只剩女孩一人。

成人们从成人的视角删除了课文中的成人内容,与此同时书中又有一些看似匪夷所思的内容。

比如说《地震中的父与子》就是一篇值得好好研究的文章。

故事讲的是一场1994年美国洛杉矶的地震,孩子被埋在了废墟中,父亲徒手挖了38个小时废墟,终于把孩子救了出来。

姑且不论一个人在地震废墟中徒手挖36小时是否靠谱,仅洛杉矶地震发生的时间就改了数次:

2002年和2003年版本的课文是这样的⬇️

这种反复的修改创造了一种薛定谔式的地震,新的教材没印出来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地震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实际上,这篇文章的原作者是一个叫Mark Victor Hansen的美国“成功学大师”,他写过一个很有名的系列图书——《心灵鸡汤》。

而他笔下的地震并不发生在纽约,而是在亚美尼亚,只不过这位神棍也把这个虚构故事的时间搞错了,亚美尼亚斯皮塔克大地震发生在1988年。

Mark Victor Hansen,整个儿一成功学大忽悠。可能美国的成功学市场也在内卷,这位老哥近几年没少来中国捞金,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找人民教育出版社要他的稿费。

如果《地震中的父与子》让中国学生第一次喝上美国进口鸡汤的话。

那么在《达·芬奇画鸡蛋》中将14岁进入佛罗伦萨著名画家韦罗齐奥的工作室学习绘画,18岁能画《基督受洗》而令老师退出画坛的天才少年达·芬奇,故意塑造成一个鸡蛋素描画三年的笨蛋,再通过勤奋变回天才的套路,长大后的你就很难说清楚这是对普通人的激励、宽慰还是讽刺。

爱因斯坦坐板凳的故事大体也是一个套路。

生命是一条单行线,成人不仅不可能变回儿童,连保持童心也是极度困难的。

可以理解的是,成年人可能为了将成人世界的观点打包起来塞给儿童,编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但是,你可能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当你越长大,越回顾语文书,有的文章你看完后觉得有些太过单纯简单,有的文章你看完后还会觉得有些心酸。

语文中的一些课文,在传播一些美好的思想观念时,也会不经意间向单纯的孩子们展示了成人世界的复杂与真实。

读过《我的叔叔于勒》,当时难免要对这位卖生蚝的穷老头生出一丝怜悯。可当我们走出童年的天真,不难发现人和人之间“赤裸裸的利害关系”与“冷酷的现金交易”恐怕不是任何制度的专利。

那个“常常找出一些尖酸刻薄的话,一些含蓄、恶毒的责备话发泄在我父亲身上”的女人,和《麦琪的礼物》中剪去秀发换表链的德拉一样,都经历着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窘境,只不过双方在相似的忍耐中,选择了不同的表达方式。

而在1988年价格双轨制改革背景下创作的《庄周买水》,当年是一篇让几乎所有学生读得一头雾水的文章。

庄周从东海辗转到河伯,又从河伯跑到濠梁,一路求人、开介绍信,最后也没买到那从一块钱一吨几经倒手涨到五十块一吨的水。文中的庄周彻底失去羽化登仙的道家范儿,像极了当年“倒爷”横行之时,兜里的钱赶不上飞涨物价的小老百姓。

当学生从真正意义上对这篇文章完成阅读理解之时,这场改革及其后的余波已经影响了这些人小半生。而阅读理解的答案却并没有写在课后习题里。

《庄周买水》也许可以换一个题目,叫做《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教科书是流动的社会与历史的缩影,一代人看的教科书,也是一个时代的切片。

《背影》就是最好的例子。因为被认定宣扬父子间的私爱并充满了小资产阶级感伤主义的情绪,这篇我们如今耳熟能详的文章一度在语文课本中消失了近三十年。

《<�背影>教学史》赵焕亭,2009,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毕竟,时代是不断流动的,教育既是促进人的社会化的过程,也是团结社会的手段。教科书知识你不一定记得,但是你可能学会了一套生存法则。

教科书的文章是简单的,一个过程,引导出一个结果,然后你学会了勤劳、勇敢、乐于助人等等美德。

但社会是复杂的,所以被社会痛锤的我们,回看教科书里的故事,才感觉emo了、丧了、颓了。

而教科书作为一种特殊的文本,是难以超越这种流动而复杂的社会的。

现在你们回味起过去的语文书,觉得哪篇文章最丧?评论区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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