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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 涛

作者邓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南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南昌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南昌市诗歌学会会长。出版有《山河扣问》《纸本的青云谱》《影月东太湖》《邓涛诗歌》等十余部著作以及创作器乐剧《瓷韵东方》、多幕话剧《大疫之春》。曾获中国图书金牛奖、冰心儿童图书奖、滕王阁文学奖、赣版十大好书等奖项。

【一】

那年,雨急风狂,中国南方到处都有惊心动魄的故事。

我受命和同事们一起守护在堤坝上,同时在等待妻子的消息。她腼着大肚子住在医院附近,时刻期盼着我们家庭第三位成员出现。

终于,她急急忙忙打来电话:孩子在肚子里乱撞,看来他等不及了。

女儿出生的前夜,领导批准了我的假,但我走了很长的夜路,耳边有农夫们谈论:“神话故事里说,这是八角井的铁链在动,是孽龙兴风作浪。”“不要慌,神话中有许真君,他有把斩妖的宝剑”。

水是感性的,它让地球有了生动,却难自控喜怒,人类在与水时合时斗的过程中,始终把驾驭它作为试图破解的题目。

我没有时间与他们攀谈,因为要看女儿,还要赶回堤坝,但我懂得生命在水患来时显得那么脆弱,滔天洪水袭击着城池,破坏人们的生产、生活,才有猛兽妖魔之说。

【二】

东方自古以来就少不了英雄的行走。

剑气是男儿崇尚的一种光芒,束髻的道士捋须执剑被武侠小说渲染成中国骨感的侠士风度,这里面有许逊。

古代典型的英雄气质无非是除暴安良和治水为民,当这两种气质同时聚集到许逊一个人身上时,就有了塑像于殿堂,万世流芳的理由。

中国是一个山地国度,风不调雨不顺,在这种生存状态下的民族,不勤劳就没有活路。时旱时涝的土地上,站立起一群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的英雄。

治水从失败开始,悲壮的共工和鲧,是这群英雄的先驱。而大禹“决九川,距四海”,将滔滔洪水疏导成江河,离家十三载,三过家门而不入,劳身焦思,完成了东方大地最伟大的壮举。治水的故事一直贯穿着中国历史,郑国、李冰父子、诸葛亮等成了最具群众基础的形象。

南昌。滩涂上扩展起来的城市,在它的建设史上,继灌婴筑城之后,到唐朝又有一位标志性人物亮相。我很愿意在冥想中进入古代,去看望他,一个遥远的人:韦丹。

时任江南西道观察使,驻洪洲。

作为主政一方的政府官员,又是官方行动,史料的记载清晰得多,主要业绩有三:一是教民以瓦屋代茅竹房,以避火灾;二是筑十二里长堤以拒赣江洪水,建斗门以泄东湖潦水,凿陂塘五百余处,灌田数千顷。三是植树造林以固土养风景,万柳齐立。

百姓是最懂得感恩的,后人建“武阳郡公祠”祭祀韦丹,连唐朝大诗人杜牧和明朝大学士胡俨感概于韦公的功德,撰文立碑,有一位叫熊明遇的明朝诗人在参观武阳郡公新祠后挥笔写道:古祠邻曲巷,高树望茫然。视典春秋举,声名父老传。香台供木豆,虚院瓷花砖。请看东湖水,津桥袅瑞烟。

韦丹先生居功至伟,他对南昌城先民们的教化,特别是水利上的功勋在这座城市的史记中几乎不可逾越,但比他所处的朝代更久远的许逊在民众中的知名度却更高。

分析一下,许逊成为南昌民间文学主角之一的重要原因, 是他作为水利学家在南昌一带取得三大成果:疏通河道,筑堤和灌溉。

【三】

许逊,字敬之,是汝南人,居住在南昌。

他年轻时拜著名的道士大洞君吴猛先生为师,得《三清法要》真传,举孝廉,朝廷屡加礼命,难以推辞,便到了蜀地当上旌阳(湖北枝江县北)令。见晋王朝乱哄哄的,干脆到南昌西山隐居修道。

上述是许逊先生并不复杂的人生轨迹。

至今我尚未看到正史上有关他详细的治水记述,如雷贯耳的是老百姓编的那些故事,人心向善的口头文学,神话了这位东晋的水利专家,更有趣的是还提供了凿凿物证。

故事从唐朝就开始编了。

《十二真君传》载:于豫章遇一少年,容仪修整,自称慎郎。许君与之谈话,知非人类,指顾之间少年告去。真君谓门人曰:“适来少年,乃是蛟蜃之精,吾念江西累为洪水所害,若非翦戮,恐致逃遁。”蜃精知真君识之,潜于龙沙洲北,化为黄牛。

结果是化为黑牛的许逊与之相斗,其弟子“以剑挥牛,中其左股,因投入城西井中”。

唇舌相传的故事越编越丰富,上世纪80年代末,我参加文化部门组织的收集民歌、民间故事的工作,发现关于许逊事迹的地名和传说象撒豆子似地遍布城里城外,许逊的形象已深植在我们这块土地上。

请看这些地名:蛟桥、许家营、生米、翻车冈、老龙窝居、龙冈、板坊庙、慈母渡、慈母村、棕帽巷、黄牛洲、沙井等,许真君是这座城市最重要的民间记忆之一,他跋涉山水间,奔波于风尘中,处处都留下一个英雄的踪迹。

【四】

万寿宫在南昌城有三座。其一:玉隆万寿宫,西山逍遥峰下,人们习惯上称之西山万寿宫。东晋时为许仙祠,南北朝时改为“游帷观”。北宋真宗皇帝赐匾,升为玉隆宫。其二:妙济万寿宫,又称铁柱万寿宫,毁于四十年前,只剩残垣败壁。其三:象湖万寿宫,在烟波浩渺中领略道家精神。万寿宫在江西省内近600座,省外近700座,。

我伫立西山万寿宫庭院内的瘗剑柏下,惊于它1600多年的寿命,这宫阁数十次的兴废,可相传许真君亲手所植的树却依然生机不减。

万寿宫给了这个城市丰厚的历史记忆,抚摸市内铁柱宫的老墙,让我想起著名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留在他传记里的描述:“庙建设宏伟,里外都是做生意的,好像天天开商展会似的,极为热闹。”显然,它是当年民众聚集的中心,一个城市曾经的熙攘和繁华。

万寿宫让它一头在逍遥峰依山,一头在象湖傍水。正如和闽文化中的天后宫、沪文化的城隍庙、宁文化的夫子庙一样,作为历史堆积成的赣文化品牌在一片荡漾的水边重生。

许多古建筑毁了就毁了,有些总是坍塌或毁灭后,民众的双手又让它再度矗立,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一种精神的内核永远都毁不去。

许真君的民间传说是这块土地的文化产物,儿时我们津津有味地听过,如今我们津津有味地讲给孩子们听,我女儿听着许真君的故事长大,其间有过不少关于水患肆虐的新闻,许真君的剑从未复现。其实,并不渴望用一把剑来充当救世的道具。拳头的力量是源于身体的强壮,我们呼唤英雄,但没有群众支撑的英雄根本就不存在。中国人向来是靠智慧和勇敢自救,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艘不会沉没的船,每个人都是许真君的传说磨砺出来的剑。

无数个许真君复活了,普天下都是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