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陈曦 通讯员 李寒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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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射任务成功后,宋扬(左一)和同事合影留念。

当火箭喷射出火焰一跃升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时,31岁的宋扬总会忍不住流泪,“吃了多少年的苦,在这一刻都变成甜。”

一枚火箭拔地而起,需要强大的动力系统支撑,这背后是宋扬这样的火箭动力系统航天人默默付出的青春和汗水。

10年间,宋扬见证了文昌发射场从一片椰林荒滩,变成了一座现代化航天发射场。他也从一个仰望星空的初出茅庐航天高校毕业生,蜕变为一名优秀的动力系统指挥员,伴随着中国航天事业一同成长。

生死20分钟能记一辈子

2016年11月3日,是“长征五号”运载火箭首飞的日子,也是宋扬航天生涯里最为刻骨铭心的一段经历。

发射前夕,火箭突然“发烧”:一级发动机发生预冷故障,多种预案尝试都已失效,原计划18时的发射时间一推再推。

19时许,作为一级动力系统指挥员的宋扬接到通知:准备返回塔架进行手动调压,19点30分前务必解决问题,如果解决不了就终止发射。

来不及细想,宋扬迅速集合了三名操作手。上车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件事有风险,如果操作不好人可能就没了,你们上不上?”

当时液氢加注完成,人员已全部撤离,稍微操作不当就可能造成火箭爆炸。宋扬解释,由于平时发动机预冷时有液氢,为了防止危险系数极高的液氢漏到大气里,需要用一股气去封着它。而当时的情况是那股气大了一点点,导致预冷效果出了问题,需要手动去把气量降低。

但降低多少是个问题。宋扬心里没谱,如果降太低,液氢泄露,加上塔上的各种火工品,后果不堪设想。

“上”,几个小伙子没人有一丝犹豫,随即司机载着四人组成的“抢险小分队”冲向发射塔架。

在塔上的20多分钟,宋扬至今记忆犹新。“周围空无一人,4个人感觉特别安静,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但实际上外部环境又特别吵,全是火箭各种嗡嗡嗡的声音,不停地在排气,气体在外面狂喷。”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紧张的氛围愈发弥漫,宋扬和队员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做着最后的努力。“第一次尝试失败了。我们有点不甘心,考虑讨论后,告诉指挥员建议再试一次。”

19时28分,距离终止发射前两分钟,故障处理成功。“长征五号”首飞任务的最大难题被化解了。

“当时真的想欢呼,但那种环境不允许。”忍住内心的激动,宋扬带领队员迅速撤离塔架,回到工作岗位待命。

看到“长征五号”飞向太空的那一刻,宋扬彻底释放了,“我们所有的人为它等待了很久,为它努力了很久,成功后的激动根本无法形容……”

第二天,这四个人生死患难的伙伴,特意抽出时间来发射塔下,拍了一张合影。“这是让我们能够记一辈子的事情。”宋扬说。

长征五号首飞后,宋扬(右二)和同事抢险后的合影

文昌发射场第一批建设者

从一片荒地到完成“长征五号”、“长征七号”发射,再到如今奔向火星,奔向月球,文昌发射场仅用了11年时间。

这些成就的背后,是一批又一批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坐上南下的火车,只身来到南海椰林,投身航天事业。宋扬就是其中之一。

2010年,从北京航天航空大学飞行动力工程专业毕业后,宋扬进入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一年之后,他主动请缨,作为先遣队奔赴文昌参与建设。

“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车开了好久,刚开始还能看见楼房,慢慢就只有椰林了。”宋扬回忆,虽然周围一片荒凉冷清,但一路上大家都很兴奋,“感觉我们是一个事业的开创者。”

建设初期,文昌航天人四人挤一间破旧民房,没有空调和电风扇,没有电视信号,白天顶着烈日高温、盐雾潮湿的艰苦,晚上还要面临蝙蝠乱飞、壁虎乱窜的场景……

尽管宋扬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最初的几个月还是难以适应。“最麻烦的是上厕所。”宋扬说,他们住的宿舍由教室改造,洗手间在另一栋楼,每当遇到台风天,出门上厕所就变成了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风太大了,有一次屋顶都被吹飞了,食堂也被吹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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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中)

在文昌待了一年后,宋扬被派往去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学习。2年多的学习经历让他从航天“小白”变为技术骨干。“那时候什么资料都没有,‘长征五号’研制也还没有成功,就跟着设计团队一起学,一起实验,进行发动机试车。”

学成归来,回到文昌,宋扬惊讶地发现,道路变得宽阔平整,新的发射塔架耸立,营房变得宽敞亮堂……一个个工程逐渐从图纸变为现实,一座现代化航天发射场从椰林荒滩中拔地而起。

“航天事业是一个系统工程,就像是一场接力赛,接力棒交到你手上的时候,你不能输。”宋扬的主攻方向是动力系统,为了让火箭能够在发射场顺利升空,他开始带领团队,编教材、写规程,搭起的教材框架,至今仍是动力系统新人的入门宝典。

从仰望星空到低头接管子

2016年6月25日,文昌发射场迎来了第一次飞行任务:“长征七号”首飞。

作为前端负责人,宋扬带着团队在塔架上工作。“火箭上的阀门,保护键的堵头、管路,加注过程中的情况,最后的检查、巡视,有很多很细节的活……”直到发射前40分钟,宋扬和同事才从火箭上撤离。

对于宋扬来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执行任务,此前5年的准备,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火箭起飞后,全场大合唱,‘我爱你中国’……”这是宋扬记忆中最为激动的一次,他一边跟着唱歌,一边泪流满面,“吃过苦在这一刻都变成甜了。”

随着一次次任务的历练,宋扬的岗位也在不断变化,从一级动力系统指挥员,再到如今“嫦娥五号”总体动力指挥员。

10年间,常有人问宋扬 ,“为什么要干这个工作?”

“去看一次发射,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从事这个行业,为什么宁愿离家来这里。”他总是如此回答。

宋扬从学生时代就立志要从事航天。曾经,他以为航天人都是光鲜亮丽穿着白大褂制服操作电脑,但当进到里面之后,他才发现,现实与理想截然不同。

“你们以为我们在仰望星空,实际上我们好多人在低头默默刷漆,做防腐。”宋扬坦言,他们做的不全是所谓的看起来“高大上”的工作,甚至有时是常人想不到活儿:一遍又一遍地抬管子,刷漆,拧螺丝……

宋扬(右一)

为此,他也曾短暂地迷茫过。那时,宋扬带着从北京学到的各种高级的技术、原理,怀着满腔热血回来,准备大展身手。但他在带团队干活、写规程时,发现“不对”,“怎么天天都是让他们接管子、拧螺丝,用白布带绑管子,这到底是有什么技术含量?”

从火箭进入发射场组装以后,宋扬所在在动力系统就要开始进行大量的测试工作。在这个过程中,宋扬慢慢意识到,即使是接管子,也有是技术含量的。“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高级,但是什么时候接,怎么接,里面都是学问。要把所有火箭的原理、动力系统搞明白了,才能去做这种看似简单的工作。”宋扬说。

在宋扬看来,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比研发部门更了解火箭:什么时候加注?性能如何?相关参数如何可以放行?

也正是因为对火箭有足够的了解,在任务中,宋扬带领团队多次成功排故障。“小组里的一个同事靠听声音,听出来了一个问题,并把故障给排除了。”宋扬说。

说起自己团队,宋扬总是带着自豪的语气,他私底下给团队起了个名字“一级动力王牌天团”。“虽然有些高调,但我确实为兄弟们自豪。” 宋扬憨憨一笑。

如今,他早已没有了迷茫,而是坚定,“平凡的事情,有着不平凡的意义。”

儿子“等等”和女儿“小五”

宋扬一家

10年间,宋扬的成长不仅是在工作上,他还成为了两个孩子的爸爸。大儿子叫“等等”,小女儿叫“小五”,每个名字都有着一段和航天有关的故事。

2017年9月16日,宋扬大儿子出生前一天,准备去医院待产的妻子打来电话,问他“啥时候回来”。

那段时间,宋扬正在跟踪“长征五号”一级发动机的故障归零试车。当天恰逢一次很重要的动力试车实验,“这个试车太重要了,问题还没解决,可能暂时回不去。”宋扬只能硬着头皮和妻子解释。

儿子出生后,妻子给他取小名叫“等等”,希望能够等爸爸忙完回家。

错过了儿子的出生,宋扬原计划等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一定回老家四川陪伴妻子。

但“长征五号B”任务进入关键阶段时,中国航天传来了失利的消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长征五号B”任务指挥部决定开展质量整顿,发射时间比原计划推迟了半个月。宋扬不得不错过女儿的出生。

女儿出生时,他当时正在组织“长征五号B”发射前测试工作。得知消息后给女儿取名“小五”,寓意比“长征五号”小一截的“长征五号B”首飞一定能够圆满成功。

对于无法陪伴妻子和孩子,宋扬一直心存遗憾。和妻子从谈恋爱到现在,两人异地了12年。12年来,他唯一一次陪妻子过生日,还是女儿出生后妻子休产假来海南,“那天我赶紧从发射场出来,给她买了一个蛋糕。”

由于工作忙,宋扬回家的时间并不多。在成都工作的妻子知道他想孩子,每个月都会带着孩子来海南,让父子团聚。“我很庆幸,孩子和我没有生疏感。”宋扬说。

今年“嫦娥五号”发射时,大儿子也到了现场,“以前孩子只知道爸爸是干火箭的,那天终于看到火箭发射,据说他都看傻了……”

除了“等等”和“小五”,火箭对于宋扬来说,也像自己的孩子。每次发射完,第二天回到塔架工作的时候,看到空空的发射台,他心里会突然有一种失落。“转念一想,‘孩子们’是飞去更高的太空了,心里又会一阵骄傲。”宋扬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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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寄语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