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究竟要杀谁?又是被谁所杀?

《大秦赋》的口碑高开低走,豆瓣评分一路下跌至6.5分,观众吐槽其从历史剧变成了宫斗剧,并戏称之为“大秦妇”或“芈月传2”。

但是令人尴尬的是,即使作为一部宫斗剧,《大秦赋》表现的也不够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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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是一个重要人物的缺失,这个重要人物的缺失让发生在秦王嬴政时期宫廷内的两方势力有来有往的权力斗争变成了赵姬、吕不韦集团(包括嫪毐)的独角戏。

由于缺少斗争的对象,《大秦赋》只能把过多的剧情留给赵姬、吕不韦集团的内部人员的感情戏,真的变成了“大秦妇”,但是,即使真要把秦王嬴政时期的“大秦妇”当成描写的重点,这个“大秦妇”也不止赵姬一人。

好了,让我们回到开头的问题:谁杀了嫪毐,而嫪毐究竟要杀谁?

通过仔细分析,这个问题,我们的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比如为什么秦始皇能够在赵姬吕不韦集团权倾朝野的情况下夺回自己的权力?比如那个李信灭楚为何遭遇惨败?再比如,吕不韦与李斯之间的权力真空是谁来填补的?

当然,回答这些问题是为了试图去回答一个更重要的问题:秦始皇要攻灭六国一统天下,除了军事上的准备,他还必须要做哪些事?

现在,让我们回到嫪毐,这个有着“特长”的男人,决定起兵造反的那一天。

谁杀了嫪毐

嫪毐,这个靠着“特长”而受到赵太后宠幸并给赵太后生了两个孩子的家伙,他起事的经过被这样记载。

《史记·秦始皇本纪》曰::

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带剑。长信侯嫪毐作乱而觉,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将欲攻蕲年宫为乱。王知之,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战中,亦拜爵一级。毐等败走。

第二个问题:“谁杀了嫪毐”的答案清晰的写在这段话中。

“王知之,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

这句话,两种不同的断句方法有两种不同的含义:

第一种是: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

以此种方式断句,那么负责攻打嫪毐的就是三个人,相国:指但是的相邦吕不韦(秦代称相邦,但书写《史记》的司马迁是汉朝人,为避汉高祖刘邦讳,称相国。)和昌平君与昌文君。

而第二种则是: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

如果依此方法断句,那么负责执行攻打嫪毐的就是两个人:昌平君与昌文君,秦国左右相邦(右相比左相地位高),由于当时吕不韦确定无疑是其中一个相邦,所以昌平君、昌文君两人都是相邦的情况是不存在的,故而相国(邦)就是昌平君的头衔。

总之,不管怎样断句,负责执行干掉嫪毐任务的人中,有昌平君与昌文君两人是确定无疑的,而这个昌平君还有可能与吕不韦同样位居相邦。

好,让我们退一步讲,采取第一种断句方法,相邦指的是吕不韦,那么能够跟相邦吕不韦一同执行剿灭嫪毐任务的昌平君与昌文君其权力地位应该也不会低于贵为相邦的吕不韦太多。

大家是不是已经有些懵了?相比于吕不韦、李斯等人,这个位高权重的昌平君似乎完全没有存在感?

他没存在感到《史记》中甚至没有记载他的名字。

昌平君,何许人也?

《索隐》称:“昌平君,楚之公子,立以为相,后徙于郢,项燕立为荆王,史失其名。昌文君名亦不知 也。

影视作品中的昌平君

结合《史记》与《索隐》相互佐证,我们可以明白确定一件事:无论攻打嫪毐时,昌平君是否为相邦,昌平君确实曾经担任过大秦相邦。

《索隐》还就昌平君为楚国公子,后被立为王,所以这个公子大概率就是王子,于是昌平君的姓大致可以确定:楚王的姓氏:熊。

而根据《睡虎地秦墓竹简》有“相启”的记载,很多历史学家(以李开元先生为首)认为,这个相邦“启”不可能是别人,就是昌平君,于是昌平君的的名字可以大致确认:熊启。

根据一系列考证,昌平君熊启的身份大致可以确定为楚考烈王之子,楚考烈王曾经在秦国充当人质,后回国称王,期间他在秦国结婚生子(妻子很可能是秦孝文王之女)。

楚考烈王回国继任王位时,他的儿子昌平君与昌文君留在了秦国,其职责可能是继续充当人质。如果此假设成立,昌平君应该是秦王嬴政的表舅。

昌平君熊启在秦国很受重视,甚至一度拜相,而他的最后结局更加离奇,他竟然被项燕立为最后一个楚王,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个问题一会解答,让我们回到开头的第一个问题:嫪毐究竟要杀谁?

嫪毐的目标,秦宫中是否只有一个太后?

这个问题在《史记》中似乎也已经给出了答案:

当时,秦王离开咸阳,居住于雍城,要去蕲年宫行加冠礼,嫪毐持秦王与太后的玉玺发动咸阳的兵马要去攻打蕲年宫,秦始皇以前获知,于是命令昌平君与昌文君(或许还有吕不韦)派兵攻打嫪毐,双方在咸阳激战,嫪毐败走。

好了,不知大家是否发现,嫪毐用秦王玉玺调集咸阳的兵马去攻击在雍城的秦王是一件有些魔幻,而且性价比不高的事。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嫪毐并没有真正完成围攻蕲年宫这一战略构想,他的计划被秦王嬴政提前获悉,于是,派昌平君与昌文君(或许还有吕不韦)去攻打他,而双方的作战发生在咸阳。

当然,我们可以把这解释为嫪毐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干掉,但是,是否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呢:就是嫪毐的真正目标并不是秦王嬴政,而是其他人,而这个人就在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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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讨论这一话题前,我们需要先去了解一件事:赵太后是否在后宫中大权独揽。

秦王嬴政继位时,有3个人可以被称为太后:一个是秦王嬴政的生母赵太后,一个是秦王嬴政父亲秦庄襄王嬴异人的生母夏太后,还有一个则是秦王嬴政爷爷秦孝文王嬴柱的华阳太后。

这三人中谁的权力最大呢?也许你认为是赵太后,因为她是秦王嬴政的生母,但事实上,谁是生母在当时并不是那样重要,而看谁的权力大,更多的是要看他的朝堂之上有没有自己的势力。

毫无疑问,赵太后有,而且势力不小,这个人就是吕不韦。

吕不韦贵为相邦,而赵姬又是秦王生母,他们应该可以大权独揽了吧?

很可惜,不行,因为还有一人同样重要,这个人就是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姓芈,应该与芈月一样,是楚国的公主,秦楚之间有百年的姻亲关系,秦王的王后几乎都是楚国公主,秦楚两国维持了上百年的姻亲关系,这势必导致了在秦国的宫中与朝中会存在相当数量的楚国势力,这种的势力历经数代,已经盘根错节。

尽管《大秦赋》把更多的笔墨留给了赵姬、吕不韦和嫪毐,对华阳太后的描写较少,但是,秦王嬴政的父亲秦庄襄王嬴异人就是靠着做华阳太后的养子才得以继承秦王之位。秦庄襄王嬴异人还特意将名字改成从“异人”改为“子楚”。

华阳太后的权力可见一斑,但是,由于《大秦赋》对于昌平君这个重要人物的几乎没有任何描写,华阳太后给人的感觉是有权威但在朝中没有班底,而这与事实严重不符。

好了,在补充了对昌平君熊启这个重要人物的介绍后,我们可以大致可以勾勒出秦王嬴政继位的前10年,秦宫与朝堂之上的宫斗的正确格局。

当时有势力的政治集团大致可以分成两派,一派是赵姬、吕不韦集团,一派是楚国集团。

赵吕集团以宫中的赵太后与朝中的相邦吕不韦为首;而楚国集团中,宫中以华阳太后为首,而朝中以相邦昌平君熊启为首。

两派中均包括了宫中与朝中的重要人物,但是,这两派究竟谁的势力更强一些呢?恐怕还是以华阳太后与昌平君熊启为首的楚国集团。

有人将赵姬、吕不韦集团概括为赵国集团,但是我认为,这种叫法不够准确,因为赵姬与吕不韦虽然都来自赵国,但是赵姬本是一个女,吕不韦也不过是一名商人,在当时并不被主流集团所认可,赵国的上层社会与赵姬、吕不韦并没有太多交集。

赵姬集团的冒险反击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出身的重要性,楚国势力已经在秦国经营了一百多年,这其中沉淀的势力并不是后来者赵姬、吕不韦可以轻易撼动的。

于是,我们大致可以这样总结秦王嬴政执政早期,秦宫中的两股势力中,以华阳太后与昌平君为首的楚国势力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力量深沉而厚重;而赵姬吕不韦集团是后来者,但是由于押对了赌注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得到了相当的权力,但是在如何利用权力这个问题上,他们还没有做到游刃有余。

在有钱人中有一个定律,炫富者有钱的时间往往不长,而那些已经有钱很多年的人几乎不炫富,因为新富阶级刚刚获得巨额财富还没有形成对于财富的正确态度。

权力也是一样,之前没生有权力者突然获得权力往往容易在掌握权力时失控,就是刚刚败选的川普大统领,要说精明,这家伙也挺精明,但是在利用权力时,他显得格外莽撞,哦,对了,川普大统领也是个商人。

于是,在这种权力对抗中,赵姬、吕不韦集团尽管在一定时间内快速获得了巨大的权力,但是他们很快就迎来了天花板,而本身就在秦国的核心权力圈玩了上百年的楚国势力在处理权力问题上则显得游刃有余。

像昌平君以及昌文君这样的家伙有血统加成,如果入朝为官,能够迅速掌握权力,而且以血统为最牢固的纽带,这些势力天然就成组成一个牢固的联盟,而赵姬、吕不韦集团则要去费力培养班底,很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赵姬、吕不韦集团最终培养出的权力最大的班底居然是混混出身的嫪毐,算了,谁让人家有特长呢?

当一个没有权力的人突然掌握很大的权力,他的很多行为就会失控,如果说吕不韦多少见过些世面,还能较好的把握权力的话,那么赵姬和嫪毐在得到权力后完全是一种失控的状态。

面对盘根错节的楚国势力,赵姬、吕不韦集团本就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嫪毐的不靠谱,权力的天平悄悄倾斜。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吕不韦集团来说,若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放手一搏。若想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再次取得优势,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从肉身上干掉楚国集团的核心成员。

那么楚国集团的势力的根基在哪?毫无疑问,深宫中的华阳太后。

于是,我们大致可以推断,不管嫪毐在咸阳城中发动的叛乱最终目标是否真的指向蕲年宫中的秦王嬴政,他的重要目标一定包括华阳太后。

看看事情败露后,秦王嬴政让谁去处理此事:昌平君与昌文君,楚国势力的核心成员,在所有人中,他们是最有动力去干掉嫪毐,进而打击吕不韦集团。

大决裂:秦相昌平君,如何成为最后的楚王

嫪毐被干掉后,赵国势力几乎已经被连根拔除,赵太后被软禁,吕不韦一年后被罢相。接替他的正是昌平君(昌平君原本也居高位,根据李开元先生分析,嫪毐之乱前,昌平君已经官至御史大夫),在这场政治斗争中,楚国势力取得了胜利。

但是,赵姬、吕不韦集团被干掉后所空出来的权力真空也并不是完全由楚国势力填补,秦王嬴政也不断向其中安排自己的班底,其中最著名的当时是大名鼎鼎的李斯。

在这场由赵姬、吕不韦、嫪毐集团作死而引发的权力洗牌中,赵姬吕不韦集团的权力被秦王嬴政本人与楚国势力瓜分。

随着赵姬吕不韦集团被肃清,楚国集团成为了秦王嬴政朝堂之上的唯一实力强大的外戚集团,表面上看,失去的赵姬、吕不韦集团的限制,楚国外戚集团可以对朝堂的控制力度更强,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不要忘了,秦王嬴政也在干掉嫪毐后顺利完成了亲政。

皇帝一旦真正掌握实权,就一定不会收回所有权力,这是一个铁律,楚国外戚集团虽然实力强大,但是也有致命硬伤。

第一个致命硬伤是楚国外戚集团是依托血缘关系获得的权力,这种血缘纽带让楚国外戚集团与秦国王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虽然在一方面给楚国外戚集团带来了权力上的便利,但是,这种联系也反过来限制这一集团的行动。直接干掉秦王嬴政不会成为这一集团的选项。

而楚国外戚集团的另一个硬伤则是:他们集团的核心人物,是行将就木的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是楚国外戚集团的根基,一旦失去了这个根基,楚国外戚集团的权力就会大打折扣,华阳太后的地位是贵为相邦的昌平君也不能比拟的。

于是,楚国外戚集团面临着一个窘境,自身属性决定其不能直接干掉秦王嬴政,想法设法控制已经亲政的秦王嬴政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他们的自身势力还随时面临不确定性,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王嬴政一步步做大。

而秦王嬴政只需要等待,等到华阳太后死后,整个大秦帝国的所有权力就到他的手中了。

华阳太后死后,获得所有权力的秦始皇终于可以调动大秦,这一高效的战争和行政机器对于其他六国进行降维打击了。

灭亡其他国家时,秦王嬴政并没有受到什么来自国内的阻力,但是,在灭楚国时,这种阻力开始出现,作为楚考烈王的儿子,昌平君熊启对于嬴政灭亡自己母国的建议绝不可能采纳,于是,昌平君罢相,被贬谪到郢地(学者们认为昌平君被贬谪之郢并非楚国旧都郢)。

感受到威胁的昌平君最后决定孤注一掷,在郢地起兵反秦,与项燕前后夹击大破李信率领的20万秦军,这也是秦王嬴政统一六国过程中遭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失败。

某种意义上讲,此时昌平君突然的反叛与当年的嫪毐之乱有一定的相似之处,都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进行的一次冒险,只不过嫪毐这个倒霉蛋一开始就被干掉,而昌平君因为与项燕配合默契在最初取得了成功。

而在楚王负刍被秦军俘虏后,项燕拥立了同为楚考烈王儿子的昌平君熊启继续抗秦。

但一场战役的侥幸胜利仍然无法扭转秦楚两国的力量对比,而在项燕败于秦将王翦后,昌平君熊启,这个最后的楚王也同时被杀。

也有学者认为,在昌平君死后,楚人曾经短暂的拥立了昌文君为楚王,但是其结局也也很快被杀,这种可能性也存在。但无论如何,当时秦统一六国已经是大势所趋,昌平君昌文君都无法阻止。

好了,我们可以简单勾勒一下在13登基到开始统一全国这十几年间,嬴政,后来的秦始皇面临的局势:赵姬、吕不韦集团与楚国外戚集团把持着朝政,嬴政虽是秦王,但是权力并没有多少实权。

然而,宫中朝中根基本就不及对方深厚的赵姬、吕不韦集团开始作死,搞出了嫪毐这么个活宝,嫪毐叛乱,秦王嬴政联合楚国外戚集团干掉了赵姬、吕不韦集团,楚国集团确实瓜分到了部分权力,但是借助这一事件,嬴政完成了亲政。

亲政后的嬴政,开始慢慢地拿回权力,但仍与楚国外戚集团保持着较为亲密的关系。

楚国外戚势力的核心成员华阳太后死后,秦王嬴政终于开启了自己的统一六国的大业。

而在灭亡楚国时,作为楚国王子的昌平君与秦王嬴政反目,昌平君被拥立为最后的楚王,但是在当时的背景下,昌平君注定失败,嬴政成功灭掉了实力最为强大的楚国,并顺利完成了统一天下的伟业。

但是,即便是秦始皇,也不能完成与楚国的彻底切割,而这为秦的二世而亡埋下了祸根,当然,这是后话了。

历史学家李开元先生提出过一个有趣的观点,秦始皇统一六国,需要先干掉国内的外戚势力,干掉成蟜是为灭韩做准备,干掉赵姬、吕不韦是为了灭赵做准备,干掉昌平君等楚国外戚而后灭楚国。

这种说法对于楚国来说十分正确,但是对于韩赵两国却并不十分适用,韩国和大秦朝堂上的韩国外戚势力也根本不够看,秦王嬴政灭韩国根本不需要那些顾忌。而吕不韦与赵姬虽然来自赵国,但是并无贵族血统,他们虽然来自赵国,但是灭亡赵国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

但楚国十分不同,楚国贵族与秦国贵族有着十分复杂的血亲联系,想要对楚国发起一次大规模的灭国战,秦国的楚国外戚集团的影响不可忽视。

而《大秦赋》由于忽视了楚国外戚集团的重要性,甚至并未表现昌平君这个重要人物,以至于只能靠嫪毐和赵姬的感情戏来弥补逻辑上的不能自洽,但这样反而更加令人感到尴尬。

正是由于秦楚之间的这层关系,日后才会有六国之中,楚国灭亡的最冤枉的说法,而这种感觉最终也凝成了一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