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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年终,夏木都会收到不同出版社送的日历。他会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进书包里,拿回家作为新年礼物送给我。

我们一定会一起拆开那些日历的包装纸。那些日历做工都很精良,上面除了印着日期以外,还有漂亮的图画、格言或诗歌。我们往往迫不及待,一页页地翻看着那些日历,有时候还会朗读一两首诗。在欣赏完日历和诗歌后,会由我郑重地将日历收进抽屉里。一直要到新年的第一天,它们才会重见天日。

这是我们告别过去的方式。将日历搁在书桌上,打开,然后再一次朗读那一天的格言或诗句,以此宣告时间开始了,一切都是崭新而美好的。

告别的方式总是有很多。到随便一家酒吧狂欢,唱卡拉OK,换一个新发型,给自己添置一件新衣,无论如何,只要快乐就好。这个时候,我们还会看到很多朋友慷慨激昂地立下新年计划,计划也形形色色,表达了一个人渴望成为一个更好,更成功的人的愿望,比如说希望更瘦一些,通过一项外语考试,进行一次长途旅行,换一份工作,不再虚度下班后的时光。总之就是要有一些变化,哪怕只是一点点。

几天前在《巴黎评论》看到一篇关于制定新年计划的文章,作者借鉴了克尔凯郭尔和尼采对人生价值的观点来阐述新年计划的意义。克尔凯郭尔说充满意义的人生便是人类为了充实的生活而积极地坚持自己的主张,尼采说人类之所以和其他受造物不同,那是因为我们有“承诺的权利”。所有的计划都指向一种理想的生活,我们似乎一直深信即将来到的新生活会是好的。

这不是很好吗,过一种理想而富有价值的生活?像一个完美主义者那样生活。我昨天在书店看到一则写完美主义者普鲁斯特和死亡天使的短故事。正当普鲁斯特在为自己快要死去,无法及时将小说修改好而沮丧时,死亡天使出现了。

“我还没有修改完我的小说呐。难道追求完美也是不应该的吗?”普鲁斯特向死亡天使哀求道。

“是的。”死亡天使回答简洁。

瞬间,死亡天使用一块黑布罩住普鲁斯特,并将他带走了。故事戛然而止。我想普鲁斯特应该会感到很委屈,因为追求完美其实并没有错。

翻开日历,我看到了夏尔·克罗斯的诗《理想生活》。诗人认为理想的生活是“春天有玫瑰、铃兰和丁香”,生活“没有狂饮滥喝,唯有娓娓清谈”,还有,“女人的妩媚使夜晚生辉”。我也有对理想生活的渴望和想象——心无旁骛地工作,每天能喝下午茶,居住在一座理想的城市,家里的一切井井有条。我在一点一点地实现它们。

回到新年计划。听说古巴比伦人庆祝新年是为了欢庆守护神马尔杜克的再生(象征着麦子播种的春天),这时候国王会承诺履行一长串的职责,祭司会用力地掌掴他,以致他流出眼泪,以此证明他的决心,也提醒他保持虚心。与此同时,百姓们也会对神承诺在新的一年里偿还所有债务,包括偿还向邻居或朋友借的东西。

事实证明,绝大多数人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丧失了对新年计划的热忱,从而半途而废,放弃执行计划。要知道实现这些计划有时候实在是太困难了。我们不是定的计划过于宏伟,便是自己过于缺乏毅力。紧接而来的悔恨感是很令人苦恼和厌恶的。

那么,是否可以挽回一些什么?

我有一个补救的方法,也是我生活中的一个秘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夏木知道这个秘密),那就是在日历上做标记,以此宣告新生活的开始。如果我对某一天的生活感到难以忍受和不满(通常是生活节奏被打乱或不小心洒了咖啡),我会悄悄在第二天的日历页画下一朵花或写一句鼓励自己的话(比如说“太阳照常升起”),这样我便会很快恢复心情,满怀希望地期待第二天的到来,因为对我来说,那便是新的开始。

再过几天,我将打开抽屉,取出日历。一月总是万象更新的好时节,我们又要开始定下新年的计划了。我们除了充满期待,也战战兢兢,担心这一次很快便再次以失败告终。可令人欣慰的是,立春很快就会来到。古人不是说了吗?一年之计在于春,所以一切还是可以重来。 | 林雪虹

文章原刊于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三十日的《北京晚报》,亦发布在公众号“咖啡香烟”(Coffee_Cigarettes)上。图片来自《纽约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