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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个冬天,我都在等待平安夜的那场大雪。结果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教堂的敲钟人依然在入夜时分爬上钟塔,敲响塔上那口长年寂寞的钟。回荡在北国的钟声使我想起了从前的鸽哨。阴郁的天空下,钟声悠扬而沉着,不像那由远而近的鸽哨那般清脆、急促。

过了十一月,人们便开始准备过圣诞了。初冬的北国很冷,我经常穿着厚靴子,戴毛手套出门。天空很少是湖蓝色的,大多时候都是灰蒙蒙、阴冷的一片,偶尔的天清气朗使人们相信幸运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从而觉得生活无比美好。

周六早晨,我和夏木都起得很早。窗外传来自行车的铃声,磨剪刀的老人一边将一把剪刀放在磨刀石上来回地划动,一边吆喝着。我们心情愉悦,打算到城里的圣诞集市走走。

“我们可以花掉手头的这笔钱。”夏木的兴致突然很高。

“好呀,我正好可以给我们买点小食品,很快就该过圣诞了。”

“不急,我们还有足足两周。”

“那我们可以先吃,等临近圣诞了,我再去买,集市得一直开到圣诞节呢。”

每年这个时候,北国总会有大大小小的圣诞集市,商贩们带来各种商品,整齐地铺放在木制的摊子上摆卖。那些摊子通常都是北欧风格的小木屋或亭子,再不就是仿真姜饼屋,做工不怎么精细,但挂上圣诞花环、灯泡,摆上几棵圣诞树后,就又是另一番景致了。摊子上摆着各种东西,看得人眼花缭乱,但它们大多和圣诞节无关,都是些日用品和食物。我拉着夏木,穿梭在人群之间,寻找那些售卖圣诞食品的摊子。

集市在朝阳公园旁边,沿着一条无名小河而建,有些木屋索性建在了公园旁边一家商场的广场上。广场中央竖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树上挂了无数颗红色、银色、金色和绿色的圣诞球,还洒满了雪白的塑料泡沫,从远处看就像是这里刚下过一场雪。我们在圣诞树旁看到了荷莉曲奇罐和德南面包房的摊子,买了一些圣诞布丁和姜饼。不远处有卖烤火鸡和土豆泥的摊子,一对年轻的美国夫妇戴着有点滑稽的圣诞帽,在欢快地用蹩脚的普通话招徕顾客。

“我们今年一定要吃一顿烤火鸡。”我对夏木说道。

“好呀,我们还从来没有吃过呢。”

我们站着看了会儿烤火鸡,一边闻着火鸡的香气,一边喝带有坚果的圣诞红酒。加热过的红酒很暖胃,一杯下去,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已经发热、发红了。

我们没有花光口袋里的钱,从集市出来,我们去了传说中的凯宾斯基饭店里的咖啡馆。天很冷,我们的食欲都变得非常好。我们吃了很多面包和奶酪,还吃了颜色鲜艳、甜得有点发腻的水果挞。那是我们第一次去凯宾斯基饭店,咖啡馆的装潢是典型的欧式派头,褐色的桌椅带有一小片彩色的方格,墙上挂着几幅毫无生气、单调的风景画。侍应生穿着红白条纹、熨烫得不够笔挺的衬衫,外面套了件墨蓝色的背心。她们大多不苟言笑,但还不至于显得高傲和冷漠无情。所有这一切都让我有一种置身于老旧的苏联餐厅里的微妙感觉,虽然我们从来没有去过俄罗斯,也未曾见过那家让上一代北国人魂牵梦绕的俄罗斯餐厅老莫。

当我们离开凯宾斯基时,我们终于花光了所有的钱。燕莎桥上的路灯已经悄无声息地被点亮,一阵冷冽的寒风轻轻吹过,我们深切感受到先前的圣诞酒、咖啡因和甜食开始在体内起作用。身后饭店里那一盏盏灯仿佛刹那间同时亮了起来,隐约中能看到窗帘后的暗影,我开始想象生活在那些房间里的人们的生活。

夜里,我把从集市带回来的姜饼和森林动物摆设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还拿出收藏多年的姜饼味蜡烛、雪人铁盒、圣诞故事书和去年伊莎送的香料印度茶。这些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搜集而来的小物件此刻汇聚在这里,它们有的和我们一样,也是曾经在这座城市辗转流离,多次从一所房子搬到另一所房子。

那一天,我怀着对生活的感激,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我极少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在这座城市生活了那么久,这种感觉于我而言一直都是陌生而遥远的。 | 林雪虹

文章原刊于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的《北京晚报》,亦发布在公众号“咖啡香烟”(Coffee_Cigarettes)上。图片为我们的圣诞树,来自咖啡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