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巴陇锋《永失我爱》第一章:那时花开

题记:

懂得如何解决一个问题是一回事,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去实际解决这个问题又是一回事,两者之间往往有一个过程。


一、 那时花开

第二天一早,我迎着晨曦洗漱完毕,正待去提开水,郝校长来了。郝斌强,三十四五岁,四方大脸,赤红面皮,中等身材,敦敦实实。见他光顾,我忙拿了“北京”给他递上、点着。

“你出去快二十天了——”他吸了口烟,我吊着心眼,他把烟徐徐吐出,“你也该回家转转……年轻人啊,有干头哩!”

我真被这位领导有收有放又有奖的话给弄糊涂了。我的心就像坠入这越来越浓的烟圈中一样,不知所之。

“完了,你也甭上操去啦。白虎村有戏哩,你去看!噢——,你可以帮家里载烟嘛!”

平日受惯了这位的许多“恩惠”,一时间竟不能相信有这等好事,我只是像小孩样唯唯诺诺。郝斌强扔了烟蒂,走了。当嘹亮的出操哨子回荡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空时,我已骑上“红旗”,离开小镇向东疾驰而去。到家了!远远看到屋子里的烟囱上冒着青丝儿,我便穿过筒子奔向屋里。母亲正在灶间埋头烧火哩!

“妈——你咋才做饭?”

母亲惊愕地抬起头,被烟熏得流泪的眼里放出喜悦的光,面颜也舒展开来,布满干皮的嘴唇半张着,两手低举在胸前,手上沾满了泥巴……

“妈——”我不忍再看下去,“您这是怎么了……”

母亲这才回过神走过来:“我娃,你几时从北京回来的?今天,不是星期六呀……”

“妈,是校长发慈悲准假的。”

“我太阳冒花时就起来,起来就去浇菜。唉,老天不要这层人了,辣子种下一个多月还不见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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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

我这才想起,昨天车窗外的麦子都打卷拧绳哩!当时,我光顾高兴,连这些想也没想。我又记起黄河断流的奇观来,便讲给母亲听,说与我同行的诗人、作家还写了不少慨叹之作呢!

“什么作不作的,你舅陪省长来咱这视察灾情,还写了‘给水开道’吗什么的……”

我也想起了省报上前一段时间刊登的那篇文章,题目是《一切给水让路》。

“白虎村的戏是咋唱的?”

“妈,是菩萨爷老瓜啦!”

“嘘——灶火爷前你莫乱说……”

见母亲神秘惊骇的神情,我“扑哧”笑了。我吆着驴,下沟去驮水。驴儿在前四蹄扬起几丈高的烟雾、土沫。顿时,我头上、脖根里和了泥,只好离了它十几步远撵着它——生怕它撒了欢跑远。“几”字形沟路上人畜来往,怨声载道。我发现上来的驮桶里都是些白沌沌的浑水,便知泉子里的水早干了。

泉边,人畜混杂。马、驴、骡子、牛羊竞相打着响鼻,伸过脖儿抢着喝人折腾了半晌才弄上泉台边的水;喝完即扬起尾巴,不卑不亢地撇开并伸直两条后腿,气长地拉屎拉尿。几头牛顺着干涸的小溪低头溯源而上,执着地寻找它们永远也找不着的救命水……

牛羊图

偌大的泉子已经容不下几滴水了,泉底,一巴掌大的白混沌在炎阳的炙烤下熠熠闪光。水周围是一大圈软泥,人不敢下脚取水;不知谁做了善举,拿来自家的板凳放在里面;尽管如此,凳面也时有没顶之危。泉子是一个近乎圆柱体的大土坑,“坑”周围用木椽做沿;有水的时候——水满的时候,水就浸在椽边,人只要立在椽后的二台上,就可取到水。二台再往上就是稀泥泉台,现在稀泥里正站着牲口。我见当归爷正在泉底用马勺舀水,其他人站了一圈,向下一律行着“注目礼”,有机钻的人正在做好接递准备,大多数人只是悲叹着。

“这坏种天真它妈把尿忘了!”

“听说镇原鸦、老鸹都渴死了!”

“号召打井,就咱这熊村没有一只!”

“你自己打打看,看能不能打出?”

“毛主席老人家逝世了,这两年不知道谁是毛主席,要是……”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人群哄然大笑。

“去把你的‘女人是不是人’的问题好好研究清楚。”不知谁加了一句。笑声更大了。原来,是村中的老光棍汉。他七十多岁,早已老眼昏花。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也就是他的壮年时候,他曾语出惊人,以种种无可辩驳的事实证实了他的著名论点“女人不是人”,从而使他的声名远播,引起了本村几个“不是人”的人的垂青。

等笑声平息,村主任说:“国家不是也着急吗?各级都在抓紧抗旱保粮、保烟哩!”

“我看这烟怕栽不上了!”

“不栽烟你驮这‘白奶水’喝去!”

……

“喔——喔!”

“努、努——努!”

不知哪两家的驴儿咬起仗来,把阵容强大的畜群冲散了。这时,撵牲口的人离开了圈子,人们的位置才相对得到变换,话题也来了次转移。

“昨晚鸡叫了没?摩托响得人难以死睡。”

“才十二点。”

“哪里有什么打麻将的,咱这村!摩托围着学校墙转了几圈就走了。”听语调,像没“缴械”几个,倒是个遗憾。

“唉,路明——”有人问我,“你们学校的校长、主任抓了没有?”

“咋的啦?”我吃惊道。

“抓了没?”几个声音同时追问。

“没有在公安局里圈着?”

“别问了啦,听说连同供销社主任,每人罚了两千元,干铮铮六千元!”还是“包打听”消息灵,他并且对the six thousand yuan money表示了惋惜。

我和妈妈勉强栽了一天烟。烈日,干地,稀奇水!我们前边栽,烟苗后边就蔫下去了。等我们没栽几株,最前面栽的就干起来,用手一拨成了干片儿、粉末儿了。我们只得多浇水,一桶水只浇七八株苗儿,这才差强人意。真是愁死人了!

晚上收工回来,我骨头散架了。尽管如此,我还是高兴地把带回的东西分给一家人,如数家珍地将这次的见闻讲了出来。突然,我想起给小侄子磊磊买的玩具车来,便拿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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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四月

四月的新月,照得路径分明。我又想起了寒假过年发生的事,我和哥哥去买化肥,磊磊尾巴似的跟上来。我们拉着肥料往回走,他突然惊叫:“化回(肥)漏了!化回(肥)漏了!”

我们连忙停下,他却手指着车身下的雪:“看,看!化回(肥)……”我们都笑了。

回来抬化肥,他硬要和我抬,他两只小胳膊伸开,勉强够着肥料袋一端两角:“来,来——”我假意跟他配合。

他喊:“一——二!”见纹丝不动,便说:“没劲了!”随又站了起来,小手一抡,“都没劲了……”他那一本正经又毫不介意的样子,又逗得大家一阵好笑。我和哥哥抬起化肥就走,他追上来:“看哥(折)惯(断)了!”我们又忍俊不禁……童心难得啊!尤其在大人当中。我想起了芬的天真未凿和“大孩童”的无忧无虑,她和他例外。

回来时夜已深沉。夜莺在山村唱着小夜曲。多美好的夜啊!我却奇怪地想起刚听到的一件事来。前几天,村里有人打一棵百年老槐。由于树大干粗,十几个人花了整整一上午,才将树锯断。可奇怪,树竟稳稳地蹲着,凭你怎么拉也不倒。主人只好上树截下树枝。最后,仅留了一根粗大的枝,给它挽了绳,以便吃过饭后将树拉倒。午饭后,主人叫来了许多人帮忙拉树。这时,十二爷上午耕地归来,也上前来拉,树终于倒了下来,十二爷躲之不及,被拦腰塌为两段,死了……

村中人就纷纷说:“树上午不倒,是等人哩……”

附近一对打树的夫妇更说:“我俩上午打树时,就见十二爷在槐树底下转哩……”几天后,又传来消息:同日,邻乡弟兄俩打树,哥哥回去喝水,出来时,弟弟被树塌死了。

我心潮起伏,上小学时我们村子曾是子午岭林区的边沿,很快包产到户,山沟、树林、大树都被分到各户,几乎一夜之间,村民们就将长在野外的树木全部砍伐回家,摞在自己能够看得到的院落屋旁,这才安心。如今,作为山里人的我,已经看不到几棵大树了。难怪神奇的大树打起了自个儿保卫战!一进门我就问妈妈:“十二爷几时殁的?”

子午岭

“四月初八,大前天埋的人。唉!要是还在,我叫给你课一卦,看你的……”

“妈,你不要操心我的媳妇了!十二爷要真能掐会算,也不会不得善终。”

“整天光知道写稿,学‘英国历史(English)’……”

我又好气又好笑。

“明日,你赶快回学校去,我晌午吃饭听到野鹊叫,怕是要出事了……”

“不,对——不对……”我已迷迷糊糊。

农历四月十三日早饭后,我遵照母命往学校赶去。出村后,我不紧不慢,边走边看着路边的野景。约莫七八里路的光景,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兄弟,走学里去?”

我知道是志宁哥。他捎着半袋粮食,挽着裤管,正赶劲往前蹬。我先“将他一军”:“快点啊,把力气都在嫂子身上出完啦?”

“啊,这两年不行啦。想当年咱弟兄俩客不离货、货不离客,那才美气哩!”

我俩走一路拉一路。最后,他神秘地问我:“想不想媳妇?”

“想也白想,没个合适的。”我这样说着,心里想起芬。

“你嫂子她表妹,一等的人才,在地区工作。”

“咱‘乡巴佬’一个,咋能踩那么高?”

“工作嘛,可以调。我昨天在县里我舅那儿,听说地区文联向你们教育局要个小伙。你看人家那小子……”

我心怦然一动,强压住想到的许多问题,用力蹬起车子来。这时,路上的行人多起来,鱼贯而来的红男绿女都去赶“四月八的庙会”。这位老哥还说些什么,我听得糊里糊涂。

我已经四天闲着没事了。我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坐在椅子内,在房子里走动……兴奋得坐也不宁,站也不平,睡也不沉。我不出操已经四天了。但请放心,没人会打扰的。听着一遍又一遍的铃声响过,我已经分辨不清究竟是起床、上操还是上课、办公——我无须去注意这些,只在吃两次饭的时候准时来到灶上。

我高兴吗?不!我无聊。我躺在床上,闭上眼,听着苍蝇从房子这边飞往那边,又从那边飞回这边,时而在前窗碰撞,时而在后窗碰撞。我睁开眼,长时间盯着顶棚:“一、二、三……顶棚上共有七个窟窿:两个大点的,五个小点的;三个方的一个圆的,其他是不规则的。”我又数顶棚上倒挂下来的灰条条,一根、两根……数着数着,我睡着了。

喜鹊

“路明!咚咚咚——路明!咚咚,路明……”

我梦见有人叫我,接着便被敲门声惊醒。开了门,是教委会计丁辛年。

“你这么睡得熟。吃饭呢,你这个教委干事!”

我看表:“你骗谁,才一点……”

“谁骗你。谭老师退休了,请客哩!”

原来如此!在全教委三百员工中,我现在也算个重要角儿,被荣幸地列进应请之列。走进“迎宾饭店”时,大家已是端坐在位,教委黄回归主任和谭老师坐在上首。谭老师颤颤巍巍地说:“路明,请你哩,你在哪来?”

“我写了个啥……”我没照实说。

黄主任道:“写创作、搞恋爱小说,就要揭人的隐私。人嘛!谁家锅底不黑,谁家婆娘……”

“黄主任没喝就醉了。”侯老师说,他是中心小学原校长,“他这是经验之谈!”大家很有节制地笑笑。

郝校长偏眼看我一下,说:“我有个贴身体会,也是‘经验之谈’。”他环视一下饭桌,像是动员笑声似的,但是这次没人笑。他并不气馁,又说:“到教委最深的感受有俩:一是把人睡美啦,二是把人吃美啦……”

大家又要笑,黄主任制止道:“现在由中心小学现任校长郝斌强同志主持节目!”

“现任”校长心领神会,随即道:“是非成败转头空。唉——”他伸出手向我,“我代表退休的谭老师,代表黄主任,代表侯老师,代表——算啦,我向路明同志敬酒,咱们指头上见……”

酒宴散后,我稍有了点精神。想想谭老师默默一生,晚景凄凉;还有,侯老师,他成功地培养了“掘墓人”,被学生残酷地推倒在地……我感到教师多么清苦、多么辛酸哪!我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着一句话:“人生多变幻,得失复如何!”

下午,我收拾房子,把书桌摆得整整齐齐。我把北京之行所得的材料(证书、证件,还有名片、留言、签名等)一一存放好,在门票入场券上注下“1996年5月×日游(至)于斯”等字样……末了,我小心地将我们的“年会合影”用透明胶膜粘贴在书桌左侧墙壁上。

突然,一阵轻松的音乐从隔壁传了来。我结结实实地靠在软椅上,将头仰过椅背……听着,听着,隐约觉得这歌声中有其他声音,但细一听又不像;等我不听时,这种“刺激”却分外明显……如此反复的结果,我决定等一首歌完了以后,在歌与歌间的停歇时间看有没有杂声。结果自然令我失望,我也不再神经过敏了。——隔壁的王一平和石宏小姐新婚燕尔,正在度蜜月、听甜歌呢!我到街上装潢店里裁了块玻璃,准备往桌上压照片。回来时,周红和雷冰南正在门口等着。冰南背靠在门上,头高昂、眼睛半闭,一脸郑重其事:“意思意思,路教委。”

“什么呀!”

“不来点,这门就别好进!”他笑出声来,“当然啦,不会白铲你的……”

我顺手给他们一人一个“火箭炮”口香糖:“你俩也得有个人形!”

“Yes!”

我开了门,他俩进来把门闭起,对了对眼神:“咱哥儿们给你收拾房子吧!”

“言而无信,不知其可!”

“好!有这话好!”冰南抢先说。

我见不好,马上右手握拳举于头侧,呈宣誓状:“全世界光棍汉联合起来!”冰南笑了。

周红又来了句英语:“Thatis more like it.”周红英语很好,尤其口语令我望尘莫及。因此,郝校长便产生了一个较宏伟的设想,说是再过几年他可望访问亚太经合组织,那时,他将任用——还是照他原话转述吧——Miss Zhou做翻译官。真亏了他俩,才使我把照片、名片摆放成非常艺术的形状,然后用透明胶膜固定好,再用玻璃板整块压展。

“甩老K!怎么样?”我提议,“三缺一,叫新郎官去!”他俩直摇头。

周红极诡秘:“两个新人方才干了一仗。”

我不禁哑然,却说:“你俩是不是把问题严重化了?黄主任有句名言:两口子打架是开展娱乐活动哩!”

“屁话!茶杯摔坏不说,组合柜上的破镜却不能重圆了。”雷冰南道。

“看来,生活是多么不完美呀!”

“I think so.”周红又来了句English。

“赵锋,你知道吗?”冰南问。

“当然啰!他去年在咱这儿实习的。”我道。

“不错。他现在疯了。他把自己的房子用红纸糊红了,整天一个人待在里面唱戏!想想吧,看那啥效果!”我俩不禁怵然!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一桌人吃饭,赵锋走进了饭馆。桌上的人都要他来添双筷子,他却要了碗炒面。最后,我把他强拉了来。这以后,大伙送了他一句话:“朋友归朋友,有烟各自抽。”不想,此后他竟一反故我——他不再上学校开灶了,每逢人家有全桌的饭,他便不请自到。甚至,以后完全上起了饭店这灶。他时常说:“我到我同学那儿吃的。”其实大家都只这么理解:他到那家饭馆吃了,那家馆子是他的实习学生家长开的。

冰南又说:“他引的那个女子,还记得吗?他们结婚后,妻子在家跟他妈淘气。他妈可真悍,把那女子打死了。他妈也寻了短见……”我们愕然!

我想起了赵锋的铺盖卷还搁在学校办公室里。每逢检查,大家都为“转移”这玩意儿发一阵子愁。

雷冰南还在讲着:“实习期间有一次,他在我跟前洗了脸,把治粉刺的药抹得像灰墙一样白,学生都叫他‘小白脸’……”

周红这时插话了:“我看他以前就不正常,引着低年级小学生……”

我突然想起了“大孩童”来,就抢着说:“其实,我在咱这儿,发现了个‘赵锋第二’。”

“胡龙!是不是?”周红马上问。

“什么胡龙——我也不知他叫啥。”

“是不是走路非常奇怪,偏着头,两手向同一方向摆,右脚向前在空中挽圈子,路怎么走也走不直……”

“对,对!”我打断他的话,“他就叫胡龙?是你给他起的名,像鲁迅给阿Q起名一样?”

“不,他是雷老师的‘爱徒’。”

“是我‘徒弟’,我是他师父。他是胡镇长的儿子。我刚分配教五年级,他姐弟俩都在我班。后来胡龙头疼,回去就没来……他姐学习还可以,九三年考上了省艺专。”

我脑子乱混混的。胡志清真不幸哪!可无论如何,他的事业还是春风得意。我来镇上时,他是“胡书记”,不过,知情的人明白,前面要加个“副”字。据说,他最初只是个中学音乐教师。不知什么时候,“光棍委员会”的其他两名成员走了。

星期五一早,教委开了个会。参加会议的有四个人,我做记录。黄主任开头讲:“咱们教委底下管不住,他们乱说,上面就给咱找岔子,我看弄不好……”

我不知如何继续做记录。

郝斌强笑道:“我看黄主任昨夜看戏没做好事!”

丁辛年、黄回归、郝斌强三人纵声大笑。我笑不起来,不过,也用不着再神情庄重了。

笑毕,黄主任就又接着“唱戏”的茬儿:“听说川道里也在唱大戏,我就不下去了。小路,你查完账后,下周去川里各校检查,叫有些学校再不要放假了……我看咱们把‘双休日’‘牺牲’的做法是对的,听说南原五年级大年三十都在上课,比高三还抓得紧哪……”

我几乎没记下什么,黄主任的讲话便简短结束。我连忙补记:“讲话:1抓管理;2严防放假看戏;3继续狠抓‘双休日’补课。”

丁会计问要不要学习文件,他手里拿着三个文件。黄主任很吃惊地接过,眯缝着眼睛看了好一阵子,说:“没啥,没啥!考察班子哩。不念啦。”于是,教委全委会就这样散了。

黄主任把我的记录看后做了明确指示:为防止授人以柄,拉去最后一条。他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得好好锻炼,有时要学会逢场作戏,这不比你教算术哩……”

上午,我总算有事干了——拿了奖状到镇上去盖章。政府文书宏东很热情地叫我“路教委”,去给我盖章。突然,他顿足而叹。我上前一看,也惊了一跳,他竟把计生委章子给盖上了!我只得回教委另写奖状,去镇上“重新操作”。谁知,黄主任却大为光火:“熊娃,能办个球业务,‘优秀教师’奖状上盖计生委章!”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合适呀,”我正要听郝斌强的高论,他却不言传,与黄主任对起眼神了,黄主任没搭理他,他才又说:“叫你盖,你还不知要给孔小秀盖多少下呢,管她是红是黑……”

“啊——嗯呀!哈哈哈哈……”黄主任忍不住了。

今天有集,我匆匆穿过稀稀疏疏的人群,朝镇政府走去。突然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干啥去呀?这么急!”

抬头,芬正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我想开个玩笑,便说:“给你发个奖状。”

“什么奖?”

“计划生育奖……”我自觉失言,先羞红了脸。

见我这样,芬便没好说啥,从手提的塑料袋中掏出一只梨说:“给你发个梨!”

“我不要梨,不要你的梨!”

“梨又不吃你……”她坚持着。我便接了梨,心里不知要发生啥事。

“那你忙,我走了!”芬机灵告退。

这次回家,母亲吃了一惊。我便向她解释,说我如何成了教委干事,如何一路查了几个学校的乱收费,才回来过星期天的。

“星期天!你们有星期日了?”

“光教委有!”

“你还说郝校长要你手下留情,帮扶他,他还说你带过的娃娃要放卫星,在教委会考中夺魁……”

“妈,这是人家耍滑头哩!”

母亲没有理会:“黄主任还要栽培你?”

“他说是说过,不过——”

“你甭心里起了窍,凡事要知足哩,我娃!”

我没有言传,独自想起芬来。她为什么要送梨?要知道,我俩的故事还没开始,这么快要分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