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本文介绍的这部短篇小说《西北风呼啸的中午》,要先从最近几天刷屏的一则新闻说起。

杭州吴女士,在快递点取快递时,被两名男性工作人员偷拍视频,用于编造她出轨快递员的微信聊天记录,对话轻浮露骨,尺度令人不敢直视。

对话截图和视频流出,瞬时间在吴女士的生活空间内,引发强烈地震效应。

单位的同事、朋友中流传着关于她私生活不检点的传言,吴女士走在外面里,都会感觉被人指指点点,脊背发凉。几个月间不断的精神折磨,令她患上抑郁症,还因此丢了工作。

整件事情,正如吴女士自己所说“我不是没有做错事,我是什么都没做”。

取快递几乎是我们自己或者爱人、亲人们的日常。如今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能在毫无知觉中,让我们的肖像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手机里。

因此杭州造谣,在公众愤慨背后,更深层次的引起了公众的警觉和危机感。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今日的社会,有法治和文明赖以保障秩序维护安全,让我们相信诚实劳动可以换取不一定富裕但起码安稳的生活。

杭州造谣事件,恰恰戳穿了这种幻想:规则和秩序的壁垒如此脆弱,意外来临,可能根本无法保卫天真的,以为只要循规蹈矩就能获得安全的人们。

这样的危机感,并不只存在于高度信息化的今天。余华的《西北风呼啸的中午》正是用一则荒诞故事,揭示秩序的脆弱甚至反噬,人在意外来临时的手足无措。

02

小说中的“我”,身份、年龄、职业并没有交代,从几点描写可以看出,在故事发生的那个午后,是一个惬意闲适的单身男青年。

“我”半裸着躺在床上,一只手衡量着躯干到搭在凳子上裤子的距离,另一只手摩挲着眼角的眼屎。突然,一条大汉破门而入,闯进“我”的小屋。他命令“我”起床,理由是“我”最好的朋友死了,“我”必须去见他最后一面。

荒谬的是,“我”既不不认识大汉,也不认识他所说的“我”最好的朋友。急切地辩白,遭到“你这个卑鄙的小市民”的无端指责。

“我”处在正常的生活逻辑之中,堆满房间的书也侧面印证了“我”的理性和知识,但大汉的力气比“我”大了五倍,此时力量代表了正义,或者起码代替了正确。于是“我”衣着单薄,在西北风呼啸的中午,被大汉带往灵堂。

一群不明不真相的悲伤群众涌了上来,向“我”表示深切慰问,叮嘱要节哀顺变。哀伤的气氛裹挟之下,“我”无法自制地向陌生死者表达最好朋友的沉重哀悼,内心却毫无伤感。

死者的母亲老妇人,像所有丧子的母亲一样悲伤。她认定“我”是儿子最好的朋友,与“我”互相安慰要节哀顺变,拉起“我”的手擦眼泪,昏花的老眼带着分泌出的体液蹭到手上,既难受又不能抽手。

老妇人说,她的儿子死了,以后“我”就是她的儿。在情绪崩溃的老妇人和群众面前,“我”没有决绝的勇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使着,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妈”。

众人安排下,停尸房里,只剩下“我”和最好的朋友独处,揭开白布,他确实是陌生人。

“我”的一个闲适午后,被莫名地拉入西北风呼啸的室外,莫名地认下一个最好的朋友,承担起为他守灵、替他尽孝的义务。“我”的生活被闯入、被打破,却完全不由自主,无能为力。

03

《西北风呼啸的中午》情节虽然荒诞,但讨论的问题,又无不在现实中有着鲜活的映射。

大汉所代表的暴力,首先闯入“我”生活,撞坏了大门,用武力胁迫“我”踏入未知境遇。

暴力是最原始的权力之源,从人社会诞生存续至今,即使是文明社会的今天,人都无法摆脱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惯性,也无法不受到暴力的威胁。

从家庭暴力,到校园暴力,从城市流氓挑衅,到农村群体械斗,从代表行政权力的城管殴打小商贩,到代表经济权力的豪华车主殴打外卖小哥,暴力可能存在于任何地方。

如果我们安静的生活从未被暴力打搅,或许可以自问,是暴力远离了我们,还是我们主动躲避了暴力,又有没有因此违心地接受过什么,或者忍气吞声地接受过什么。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四川成都一名高中生,阻止女子以“手机就快没电了”为理由,插队买单,被女子身边的男子打成骨折。

在这则新闻的下面,就有这样的评论,说这名高中生不该多管闲事,被插一次队又不会耽误多长时间。

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也许遭到暴力的情况并不多见,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感受到暴力威胁,采取了回避的态度,实则还是暴力胁迫下的被迫接受。

04

在痛哭流涕人群的包围下,“我”不自觉地扮演起逝者好朋友的角色,尽管感觉很不自然,仍然装出悲伤的表情。

正向“我”不敢违逆人高马大的大汉,在弱质的群众面前“我”又一次屈服了,前者是向暴力,后者则是向人群所代表的社会形成的规约。

设想一下,如果“我”不配合群众的悲哀,表现出对陌生死者的冷漠,那会怎样呢?人群已经认定了“我”是死者最好的朋友,拒绝悲伤就会被公众审判为冷血、无情,有违公序良俗。

痛哭流涕的“我”,与《局外人》中的莫尔索,正好形成对照。拒绝在母亲葬礼上表现悲伤的莫尔索,被法律污蔑为冷酷无情、蓄意杀人的魔鬼。而“我”屈从于人群,正是因为害怕遭到公序良俗的审判,被告席上面对群情激奋的人群,“我”将毫无还手之力。

台湾女孩简稚澄,是台大兽医专业的高材生,毕业后,她放弃了高薪工作,选择去一家一般人不愿意去的流浪动物收容所工作。因为外形甜美、善待动物,简稚澄被很多人所喜欢。

突然有一天,网络上爆出收容所给动物执行安乐死的新闻,一下子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每天她都会受到不少谩骂,称她为“女屠夫”、“冷血女刽子手”。施暴者根本不理会,收容站容量有限,没人执行安乐死,会突破收容极限,引发疾病。他们只是认定,杀死动物的行为触犯了他们善良的道德观。

不间断的软暴力,终于将阳光女孩,逼进暗淡无光的田地。最后一针安乐针,她对准自己,生命定格在32岁。

05

我们看似安稳的生活,实际上脆弱的经不起一丁点的风浪颠簸。也许只需要一件小事,就可能成为倾覆生活的导火索。

社会规则越是强大、统一,有广泛的不容辩驳性,就越可能对无辜的异己者,进行不容辩驳的打击。

《西北风呼啸的中午》挑选了最能代表传统道德的丧礼作为解构对象,让我们看清公序良俗之下潜藏的风险。然而,对此我们似乎只能被动等待,甚至无法主动防御,成为现实生活的另一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