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0日，44岁的河南信阳市固始县教职工张贵刚对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说，枪打出头鸟，他成了那只“出头鸟”。
2019年9月3日，是他被欠薪的第九个月，他在QQ群里发布：“教师节当天全县教师到教育局门口庆祝教师节，具体安排请进群查看”言论。9月7日，他因“煽动、策划非法集会、游行、示威”被固始县公安局处以行政拘留10日。
▲2019年9月7日，张贵刚因“煽动、策划非法集会、游行、示威”被行拘10日。图片来源：当事人供图
张贵刚走出拘留所后，向信阳市公安局提起行政复议：信阳市公安局认定，没有证据表明，张贵刚属“不听劝阻的”，固始县公安局“行政拘留10日”的决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2020年2月1日，固始县公安局再次调查后认定，张贵刚构成寻衅滋事，行政拘留10日。张贵刚再次复议，信阳市公安局认定“寻衅滋事”正确。
第二次复议失败后，张贵刚打起了行政官司：要求撤销行政拘留决定书。固始法院和信阳市中院均驳回了其诉讼请求。
目前，张贵刚正在准备申诉。“我只是讨薪的方法方式错误，并没有寻衅滋事。”
教育局职工在800人QQ群中讨薪
▲被撤销此前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后，2020年2月1日，固始县公安局再次做出决定，张贵刚仍被行局10日。图片来源：当事人供图
与收入高者相比，固始县教职工张贵刚的日子有些清苦。
张贵刚介绍，1996年从固始县师范学校毕业后，他辗转多个村小学任教；2012年，调入该县分水亭镇中心学校办公室，担任微机信息员，负责报表抄送事宜。
工资流水显示，2017年，张贵刚“到手”工资4000多元，其中固定工资3000多元，平时目标考核奖和补贴1000多元。2019年1月，平时目标考核奖和补贴停发。
2016年，张贵刚掏干30万元积蓄、借款20万元，在县城全款买了一套房。少了1000多元的收入，张贵刚捉襟见肘。他说：“老婆和我工资差不多，两个人加起来6000多元，两个孩子要养，要装修，要还债，根本不够用。”
经济压力之下，张贵刚有些不管不顾了。2019年9月3日，他QQ群中发送了多段话和图片，其中几段为：“全县教师问教育局长：教师节即将来临，教育局拿什么来向教师表示对教育的重视？三个季度的考核奖发不发？什么时候发？教师扶贫的补助发不发？什么时候发？教师交的职业年金账户是啥？什么时候可以查查？”“教师节当天全县教师到教育局门口庆祝教师节，具体安排请进群查看。”
案卷材料显示，这个QQ群名为“教师工资答疑群”，群主是固始县教育体育局工作人员，群成员是固始县教职工。
言论发表后，有人响应。9月5日，张贵刚又建了一个80多人的QQ群，群成员多数为大群中的响应者。他在此群又发表了上述言论。
11月30日，张贵刚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称，他在单位时，喜欢就现象发表意见，并不受领导待见。说“教师节当天全县教师到教育局门口庆祝教师节”的言外之意是：教职工一起去教育局要欠薪。
行政拘留10日后又被政务处分
▲11月9日，信阳市中院做出终审判决，张贵刚构成寻衅滋事，维持原判。图片来源：当事人供图
张贵刚在QQ群里说的话，让他受到双重处分。
张贵刚回忆，9月6日中午，感觉到异样后，他解散了80多人的QQ群。9月6日晚，固始县教育体育局工作人员、网警、治安警先后找到了他，他被警方训诫。没过多久，他又被传唤至固始县公安局治安大队。9月7日，他被押至固始县拘留所，执行拘留10日。
“固公（治）行罚决定（2019）1243号”行政处罚决定书记载，现查明违法行为：张贵刚于9月3日4时许、9月3日6时许、9月5日18时许、在QQ群中发布前述4段话，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第55条，现决定对张贵刚以煽动、策划非法集会、游行、示威行政拘留10日。
被公安行拘后，固始县教育体育局又给予其政务处分。2019年10月17日，固始县教育体育局发布固教体字[2019]226号文件：张贵刚，分水亭镇中心校教师，从2012年9月到分水亭镇中心学校上班以来，作风散漫，经常不在岗，不认真执行签到制度；散布损害国家声誉的言论，根据《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处分暂行规定》，给予其降低岗位等级的处分决定。
张贵刚不服政务处分，向固始县教育体育局申诉：有多人未认真执行签到制度；他是在被欠薪的情况下，希望能有其他老师和其一起去教体局问清情况，维护权益，没有任何旨在损害国家利益的思想和行为。
固始县教育体育局维持原处分决定。
张贵刚介绍，他从中小学一级教师降为中小学二级教师后，工资每月少了600多元、平时目标考核奖和补贴也被取消，现在每月“到手”工资只有2000多元。张贵刚的日子过得愈发紧巴。
撤销处罚决定后认定“寻衅滋事”
▲2020年3月9日，固始县教职工收到了2019年前三个季度的平时目标考核奖和物福补贴。图片来源：当事人供图
张贵刚想到，被行拘后，接着教育体育局给予其政务处分，是惯例。想要撤销政务处分决定，得先撤销行政拘留决定。2019年11月5日，他向信阳市公安局申请行政复议。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治安管理处罚法第55条规定：煽动、策划非法集会、游行、示威。不听劝阻的，处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换句话说，固始县公安局虽引用治安法第55条规定，但并未查明张贵刚是否属“不听劝阻的”。
信公复决字（2020）1号行政复议决定书上称，张贵刚以讨要被拖欠的工资为由，在QQ群上煽动教师去固始县教育门口集会。固始县公安局在调查该案过程中，张贵刚愿意认错改正，固始县公安局对张贵刚训诫后做出行拘10日的处罚。该案中现有证据不能证明张贵刚有不听劝阻的情形，“（2019）1243号”处罚决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2020年1月3日，信阳市公安局决定，撤销“（2019）1243号”决定书，责令固始县公安局30日内查清事实，依法做出决定。
决定被撤销，张贵刚看到了希望，但希望很快落空。
2020年2月1日，固始县公安局再次做出67号行政处罚决定书：事前，固始县教体局向张贵刚解释了其反映问题，其通过网络发布煽动性言论，严重影响了固始县教师队伍稳定和正常教学工作秩序，违法行为严重。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26条第4项，第92条之规定，对张贵刚处以行政拘留10日，因已执行，不再执行。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治安管理处罚法第26条第4项为：其他寻衅滋事行为。
2月17日，张贵刚再次向信阳市公安局申请行政复议。4月15日，信阳市公安局做出22号行政复议决定书：张贵刚的前述行为已超出维护合法权益的范畴，固始县公安局67号行政处罚决定认定事实清楚、适用依据正确，处罚适当，予以维持。
一审二审败诉后准备申诉
张贵刚行政复议“失败”后，打起行政官司。
4月30日，张贵刚向固始法院诉称，在网上发言，建群的目的都是索要欠薪，并非藐视国家法律和社会公德，通过寻衅滋事行为寻求刺激。一些稍有过激的言论，只是要钱的方式方法错误。他并不是无事生非，争取的是与自己密切相关的利益，其行为并非构成寻衅滋事。
张贵刚认为，公安机关训诫再行拘10日的做法违背了“教育和惩戒”相结合的原则。张贵刚请求：撤销固始县公安局做出的67号行政处罚决定书、信阳市公安局22号行政复议决定书。
固始县公安局答辩称，张贵刚寻衅滋事一案事实清楚、证据充分、程序合法、定性准确、处罚适当。信阳市公安局和固始县公安局的答辩意见如出一辙。
固始县法院认为，张贵刚的前述言论具有一定的社会危害性，固始县公安局立案查处，符合法律规定。固始县公安局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程序合法。信阳市公安局程序合法。9月29日，固始县法院判决，驳回张贵刚的诉讼请求。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固始县法院另查明，2019年9月5日，固始县教育体育局召开全县中小学会议，人社局工作人员解答了张贵刚等人提出的欠薪问题。而公安机关查明，张贵刚最后一次发表前述言论的时间为9月5日18时许。
一审判决后，张贵刚提起上诉。信阳市中院认为，在人社局工作人员解答了欠薪问题的情况下，张贵刚仍发表前述煽动集会言论，影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构成寻衅滋事违法行为。
11月19日，信阳市中院做出终审判决，原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证据，依法应予维持。目前，张贵刚准备向河南高院申诉。
官司仍未了，欠薪早已发。2020年3月9日，固始县教职工收到了2019年前三个季度的平时目标考核奖和补贴。
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