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由于经济形势的变化和新媒体对社会思潮传播的推动作用，涉及劳资关系和劳动者待遇的议题越来越成为舆论界的热点。
“007”、“996”、马云“福报论”、强东“兄弟论”热度难下，官媒用“打工人”一词也惹来不少非议，而最近B站富二代曹译文微服私访式的打工视频，都成为了都成了人们讨论的热点和情绪的爆点，劳动者们日益对自身处境的关切焦虑。
可大家有没有想过，007996之后，除了老板不知体恤贪婪无情外，背后也许还有更深层原因。
A
参考下宋铮在2008年的论文《growing like China》，当时中国出口还没有到顶，论文中就预言性地总结了民营企业肯定是不断转向劳动密集的，而国有企业像往常一样撤退到资金密集型。
宋铮，香港中文大学经济系教授，香港中文大学与清华大学中国经济研究联合中心主任
所谓劳动密集型，简而言之，老板从人力中剥削的价值较多；资金密集型，则是从资本投入获得的价值较多。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民营企业融资的可获取性。
而这些年，我国在这方面改革其实是不成功的。从2008年至今，国企的资金密集程度不断上升了，缺乏信贷的民营企业只能依靠更多地剥削人力来提高竞争力。
对于我国大多数民营的中小制造业企业来说，拿到金融业的国有银行融资非常难，更别说上市募资了，所以，只能靠内源性融资。
什么是内源性融资？指的就是用自己赚的钱给自己投资。这个效率可想而知的不高，哪有用银行的钱来得爽啊。
而对于他们来说，利润增长的话，自有资金就可以提高。如果投资回报率很高，那么就可以实现盈利-投资的循环。
所以，“996”、“007”等压制劳动收入分配份额的行为，是有利于企业利润积累和再投资的，并且挤占了其他低效率企业份额。
如此一来，老板和劳动者之间的不平等增加，在宏观看来其实是有利于经济效率提高的。
可想而知，为什么“996”、“007”等行为一再得到默许，甚至有些企业还没加班费，即使明文法规就摆在那了吧？
B
另一方面，收入分配恶化导致分配制度向高收入群体倾斜。也就是说，越有钱的人赚的钱越多。
然而收入增加的边际储蓄率是增加的，所以收入分配越不合理，越是倾斜于高收入群体，越有利于储蓄，也就有利于银行扩张。
嗯，有钱人才有钱存银行，“打工人”交完房贷房租孩子学费等等后，不月光很难。
而如果低效企业又有政商关系乃至体制内的资源交流通道，就可以通过银行业扩张而不断扩张，国家的经济效率反而拉低。
例如国企在九十年代末经历了大破产后，资本密度依旧是民营企业4倍，08年国企的资金密集程度就已经增加到5倍了，而现在融资百万亿后接近20倍。
东北一处破产的国企旧址
因此，分配不均（资方从劳动市场增大榨取力度）要想促进经济增长，从金融业和企业内部结构来看，必须要保证投资回报高，也就是要看经济体的资本产出效率。
也就是说，只有在高收入行业搞996，才是恰当的买卖。也难怪，互联网类行业正是吐槽996最多的行业。
而在2010年以前这种趋势可以延续下去，主要还是因为获取了大量外贸盈余。
随着出口达到拐点了，“外循环”在疫情的影响下更是断崖式下跌，投资无法转换为外部的资本回报，投资回报率只能不断下降。
回报率下降后，对于民营企业来说，通过压制劳动分配积累自有资金来实现扩张，并且挤占低效企业的市场，促进经济效率提高，就不太现实了。
因为老板再怎么压榨员工，也榨不出油水给自己的企业再投资了。行业增长到极限，打工人的精力也已经到极限了。
但是收入分配依旧不合理，那么储蓄积累还会增强，也就是银行业依旧会保证利润。
银行太有钱了，就要去放贷，而政商关系好的企业更容易获得贷款，以国有企业和少量巨型民营企业为主；同时还会大量投资外国以维持国际关系，外汇储备增加。
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导致更为低效的国有企业资本密度增强，以至于资源分配进一步恶化，损害全国的劳动生产率增长。
所以就会出现：资金不断流入效率低、容易获得融资的国企不断转向资金密集型；而大多数民营企业没法融资，依靠利润扩张，那就只能也是必然转向劳动密集型，继续996007压榨员工。
C
刚才说到的改革不成功，其实指的就是国内金融业的结构改革不成功——银行的利润都太高了，规模都太大了。
过去，在我们经济水平比较低的时候，贫富差距有利于资本积累。
从税制看，我国的税收结构也是以间接税为主，地方依赖于增值税和土地出让金，这些税种都有利于增大不平等，有利于资本积累。
而我国在本世纪以来，大学生扩张和城市化导致住房融资需求大大增加，这些低风险、高利润的零售业务也有助于提高银行业利润。
可现在，银行业规模扩张是强化资源错配的，这会导致资金替代人力，影响就业形势。
我国推行“灵活”的劳务管理，主要是因为必须大力解决就业问题，通过强化雇主方的权利，有利于降低雇佣的机会成本，反而能创造就业。
然而我们就业问题解决有限，恰恰是因为占据了大量资本和资源的国企没法创造就业。目前80％非农就业由民企承担，新增就业都来自民营企业。
所以我们发现，996007之类的劳动问题，实际上很大程度上是金融、税制等方面的改革落后导致的。老板不996压榨你，就没办法再投资，而他们本可以通过银行来解决投资问题的，可银行只爱贷给低效国企和少数头部企业。
因此改革的方向很明确了：
要么就通过银行业结构改革，创造出大量地方性的中小银行，通过增加地方中小企业的资信信息掌握，来消除信息不对称，从而增加信贷。
要么就是像德国的复兴银行一样，建立起中小企业的合作担保银行。
而看看半泽直树就知道了，就算是日本这种在中小企业融资下了很大功夫的地方，中小制造业企业还是以自留资金融资为主，银行有着很严重的“晴天借伞，雨天收伞”倾向，想要弄好很困难。
而欧洲这种银行业监管较为放松和自由化的地方，中小企业融资问题相对就少很多了。所以现在金融业改革太慢，就算追到日本水平了，效果估计也不会太好。
而税制改革方面肯定要将这种资本过度集中的倾向进行修正，核心是要削弱银行业资本积累能力和降低民营企业成本负担。
这个么什么好说的，营改增改革和减税降费其实效果比较有限，目前并未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
不仅仅是土地出让金，就连住房公积金这种社保其实都应该改革，因为这种定向消费基金有利于房价增高，并且导致银行业资金积累和企业运营成本上升。
劳动市场改革的话，由于现在劳动法的长期雇佣条款过于僵硬，有点类似印度，导致合同工、临时工比例大大增加。改革肯定要朝着灵活的方向走，这不是因为经济体无法负担起高质量的雇佣，而是如刚才所说的，资源错配过于严重。
而单单靠经济增长来创造就业的道路也很难了，尤其是目前全球经济依旧会不断下行。
至于能不能通过降低工作时长来创造就业，通常来说是不太容易实现的，毕竟法国的《罗比安计划》也没实现目标，之前还是靠马克龙的劳动市场自由化才勉勉强强降低了失业率。
所以可以预测的是，我们政府肯定会像英美国家一样，通过大幅劳动市场自由化来创造就业，而且会尝试削除政治性的创造就业障碍。
比如户口制度就导致了劳动力利用不足和资金替代人力，会尽量进行改革。这是目前正在进行的一个方向。
D
说些题外话，上述改革其实不仅和我们007996打工人息息相关，更和中国目前最急需的科技领域突破有关。
众所周知，现在资本市场中最热门的项目，就是半导体投资和通信投资。
这个领域目前存在着上万亿的投资缺口，而中兴、华为事件的发生，也使得我们国家把市场上的资金大力往这个领域引导。
刚才说到的中国的例子，其实在全球并不是特例。各国的银行进行产业融资时，总是更倾向于关系密切的企业。在日韩就是财阀，在德法就是国家龙头企业。按照常理，咱就应该让获取大量银行贷款的国企来投资半导体。
而日韩做的，正是让获得廉价资金的巨头拆分出小企业来从事半导体产业扩张，这一方面消除了信息不对称，另一方面还能消灭骗补，提高产业政策的效率。
所以整体来看韩国和日本也符合格“后发者捷径”的预测，弯道超车了。这是一个值得学习的方向。华为最近拆分荣耀，正是类似的借鉴。
而目前，中国拿着投资来搞半导体的，除了少数巨头外，创业公司居然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
这些公司几乎是从零开始，更难识别谁是来骗钱的，可却又因为政策粗放的鼓励，拿到大量廉价信贷，占据了国企的份额。这也是一种典型的资源错配。
主要原因嘛，是地方政府对此来者不拒，这是他们脸上的金。以至于很多项目无功而返，白费大量资源。
这个时候，显而易见，咱们各类信贷的承接大头——国企和巨头们，才是应该承担需巨额资金投入的科技突破责任的主要载体。
也因此，我们在做投资和看行业时，还是得注意抱紧“大腿”，而别是被小公司给忽悠了。
E
总之，说了这么多，无论是996007打工人的个人权益，中小企业的生死存亡，还是国家科技创新突破，其实都与一个词息息相关，那就是改革，尤其是金融体制改革。
就连税制改革、劳动力市场改革和科技投资改革，都是围绕着它进行的。
资源错配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没钱的更加促狭，有钱的却没干好有钱的应该做的事。
到底是谁在阻碍着金融体制改革呢？
一半是人才缺乏导致，一半是固有利益集团作梗。
值得肯定的是，目前我们两条道路都在改善中。金融副省长们一个个空降地方，甚至金融副市长群体也开始慢慢复现；而近几年反腐和党建的进一步深化，削弱着固有利益集团赖以为生的根基。
我们996007打工人的痛苦如此广泛的存在，其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比起无目的的情绪发泄，我们更该看清楚，到底谁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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