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十二》一提起李商隐,我们多半会发出和元好问同样的感慨:好诗,但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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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商隐的诗集里,斑骓为谁而系,蜡炬为谁成灰,那灵犀一点又是与谁相通,全是千古未解之谜。无题无题,无题目,也欠结局;没前生,亦无来世。那么,李商隐有没有写过那种让人一看就懂,不用猜来猜去的诗?当然有,就是那首著名的,你八成在课本上学过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我在四川,你在长安,夜雨潇潇,烛花未剪。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剪烛西窗,共话巴山夜雨啊!看,没有一个生僻字、难解词,所有的感情都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你眼前,可就是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

“从前慢”,说起来不过轻飘飘的三个字,毕竟在我们这个时代,从西安到成都,绿皮火车14小时,自驾10小时,动车4小时,高铁3小时,飞机1.5小时,打电话发微信,更是几秒钟就能接通、对话。(李商隐任职的地方实际上是绵阳三台县,从西安出发火车时间和到成都差不多,驾车更快一些,但没有直达的飞机。)

可在李商隐那个时候,这首诗里相隔的确实是万水千山。因为路很长,所以格外珍惜每一次对话。因为诗很短,所以每个字都具备着直接敲动心弦的能力。然而,诗读懂了,我们却依然面临着一个难题——似乎不出难题,作者就不该叫李商隐而改名白居易似的。这个至今还被人争论不休的问题是:这首诗到底是写给谁的?!

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这首诗还有个题目叫 《夜雨寄内》 ,“寄内”嘛,就是寄给内人的,内人呢就是妻子,这首诗是夫妻两个人相隔两地相互思念的证明。可是后来又有人讲,李商隐在巴蜀任职的时候,妻子已经过世了,这首诗应该是写给在长安的朋友的。还有人说,不对呀,剪烛西窗,喁喁夜话,这明明就是在说夫妻之间的相处,也许李商隐写这首诗的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了,这样一想,这首诗似乎更虐了呢!更有第四种说法:这个时候李商隐已经知道妻子过世了,但在这首诗里,他的妻子还好好地活在长安,等他回去。一首诗,出现这么多种解释,李商隐,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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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上来讲,“妻子已过世,写给朋友”这个选项看起来是最有说服力的。因为李商隐在赴蜀任职之前,就已经知道妻子过世了。那是公元851年的夏秋之交,妻子王氏因病过世,李商隐拒绝了亲戚的宴饮邀约,写下“万里西风夜正长”的断肠之句。同年冬天,他远赴东川任职,在途中遇到一场大雪,写下一首《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那可能是李商隐生命中最冷的一个冬天,因为再也没人为他赶制御寒的冬衣了。但是,从感情上来说,更愿意相信,《夜雨寄北》是一首“寄内”的诗。曾经有人说过,诗人的妻子,多半活在“悼亡诗词”里,比如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比如陆游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比如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比如贺铸的“头白鸳鸯失伴飞”……

如果李商隐不走寻常路,把“悼亡诗”写成了“寄内诗”呢?在淅淅沥沥的巴山夜雨声中,他望着跳动的烛光,产生一种“她还在长安等我”的错觉,然后自问自答,写下了这首深情的绝句,在随之而来的梦寐里,等待一场永远不会到来的剪烛之约。然而,就像无人能解出《无题》系列的谜语一样,《夜雨寄北》的正确答案,早已被时光悄悄埋葬。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千多年过去了,每到深秋夜雨的时候,我们依然能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诗人,曾经有这么一段深情,我们会反复诵读这28个字,再附上最符合自己心境的解释,或叹息,或落泪,或凝思。如果要用李商隐的另一句诗来解释这种微妙的境界: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