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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图片来源于电影《无依之地》剧照,感谢原图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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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八年之后,作家莫言又捧出了一部诚意满满《晚熟的人》,真是一部非常好看的中篇小说集。

想起他在《文学的故乡》里曾说,自从他的父亲知道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还特意让莫言的大哥给他传话:“得了奖,从此更要比别人矮半截才行。”

这一直是莫言家的教育传统,谦虚低调谨慎做人。莫言借很多部作品,讲自己当铁匠的经历,甚至在《晚熟的人》里,详尽的讲述了整个打铁的过程。

对于这个细节本身,我开始是无感的。直到看到贾行家对这个细节的解读,才悟到了一些更深刻的东西。

他说,莫言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学打铁,师傅对他的提醒就三个字“低后手”。只有后边这个手低下来,锤才能平整的落到铁上。

可能就是这个打铁的场景,对莫言的影响很大,莫言说自己老忘不了这三个字儿,干事也像打铁,心态放平才能把事儿做好,老是翘着,事是干不好的。

这也是,莫言写小说时,用低后手的态度呈现的作品本身。顺着这个维度,我确实在莫言小说里,品味到了这种“低后手”的写作魅力。

从莫言既往的很多作品,都有种一以贯之的特点,就是莫言一直在书写着自己少年时期和世界相处的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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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莫言在2012年诺贝尔奖晚宴致辞时,声称自己把讲稿忘在了旅馆里,但是他记在了脑子里。他在演讲的最后,很诚挚地表达:“与科学相比较,文学是没有用处的。但我想,文学最大的用处,也许就是它没有用处。”

这句话是不是很有哲理?无用的东西,却要花费气力,终其一生去追求,看来这无用的东西是非常昂贵的,也是非常稀缺的。

我也曾看到莫言在2018年时,写给青少年的一封信。在那封信里,他使用了一个“永葆童心”的标题,他说:“亲爱的少年朋友们,尽管我已经60多岁了,但当我执笔写作时,却感到自己依然年轻,甚至在某个时刻感到自己还是那个在田野里放牛割草的孩子,这是不是有点可笑?是的,的确可笑,但文学里如果没有作家的童心,文学就没有意思了。”

我曾在《文学的故乡》里,看到莫言从小生活的地方山东高密东北乡,没想到,那竟是一块那么辽阔的地方,感觉走很久,都看不到什么人。

莫言小时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割草,空旷的原野里只有他一个人,有一种无法逃离的孤独如影随形。后来,在莫言的小说里,也总能看到孩子独自在旷野中的那种孤独产生的恐惧。

莫言曾在一次演讲中讲过自己小时候的阅读往事。在当时贫瘠的农村,莫言能够找到的书本身就很少,为了能看到那几本书,莫言用出卖劳动力的方式,把那几本书换到手读完了。

那时还是个孩子的莫言,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书,就读完了。当然,后来他走进一家图书馆的时候,他说才发现自己当年的可笑。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读书读得少,他说自己的知识基本上属于用耳朵听来的。

莫言有一个很会讲故事的老祖母和一个会讲故事的爷爷。

小时候的莫言发现,村子里面那些上了点年纪的老人,都装着满肚子的故事。莫言自称,和他们相处的时间里,从他们嘴中听说过的故事,难以计数。

也是在这些老人的很多故事中,往往生与死没有什么严格的界限,那些已经故去的人并没有远去,一直和活着的人,生活在一起,会监督和保护活着的人。

莫言说,那时还是个少年的他,因为听过这些故事,少干了许多坏事儿,因为他怕受到暗中监督他那些故去祖先的惩罚,当然也多做了很多好事,因为他相信,也会被祖先暗中看见,自己迟早都会受到奖赏。

这种自我教化的价值观,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用耳朵阅读得来的体会。

不仅如此,莫言还从民间戏曲的“茂腔”里,得到了很多人生启迪,这种来自民间瑰宝的艺术,让少年莫言在未来的写作中,尝试戏文的写作方法。

让已经有些贵族化的小说语言,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获得了一种新的特质。而这一宝贵的创作经验,也来自少年时期,用耳朵阅读生活里声音的往事。

更为有趣的是,莫言把自己的故乡山东高密东北乡,搭成了自己的一个戏台。这个有地理边界的地方,成为莫言写不完故事的文学领域。可以说,那些生活中的人和事,都和他的文学之路彼此成就。他还说,自己的这种划定边界的创作,是早期受福克纳的影响。

在莫言为自己搭建的这个戏台上,不仅用耳朵阅读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还用耳朵,阅读到了大自然的声音,比如洪水泛滥的声音,植物生长的声音,动物鸣叫的声音……

莫言说自己,正是用耳朵阅读的二十多年里,培养了自己与大自然的亲密联系,培养了自己的历史观念、道德观念,最重要的是培养了他的想象力和永葆一颗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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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写了一篇《天下太平》的小说,里面那个叫“小奥”的男孩,属于一个典型的留守儿童,平时家里只有他和爷爷。

我们能在这篇小说中,看到莫言对小奥的童心的褒奖以及借小奥的童眼,写出村里的变化和人情世故,特别生动。

这天,小奥发现了一对外来的父子,正在自己村的河湾里拉网捕鱼。小奥还看到他们网住了一只大鳖,那一对父子,想让小奥帮他们看守“战利品”,许诺给小奥一条鱼,小奥却想要那只鳖,想带回去给爷爷煮汤补身体。

那对父子却觉得小奥太过贪心,一眼就相中了最值钱的战利品,他们决定暂时“忽悠”着小奥,假装同意把这只鳖给小奥。

在静静的河湾边,只有小奥和老鳖两个对视的时候,小奥突然觉得这只鳖有了灵性,他想起小时候听到的鳖精的故事,又想起村里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小奥决定把这只鳖放了。

谁曾想到,小奥在给这只鳖解绳子的时候,竟被这只鳖紧紧地咬住了食指。

最后经过了医生、警察的多方营救,才让这只老鳖松了口。被解救的小奥,央求众人把这只鳖放生。就是在放生的那一瞬间,有人意外地发现,鳖盖子上竟然隐隐现出“天下太平”四个字。

在众人高呼着“天下太平”时,那只鳖像一个锅盖,沿着斜坡直接向大湾滚去,瞬间就消失在湾水中。

小奥用自己的童心和直觉,做了一个忠于内心的决定。

我想,莫言之所以能把小奥这个形象写得这么生动,很多内心的感受,应该是源自童年时,自己独自在村落割草的那些孤独相处的真实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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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莫言一再谦虚的表达,文学作用在于无用性,但是他用自己那颗童心书写的少年记忆,成为文学以后,实现了三个有用的功能。在我看来,这就是文学最有用的事。

一是文学可以让我们内心保持温度,对人对事保持同情。这种能力会让我们看到这个复杂世界的多样性,理解平行世界里不同的生活,尊重他人的付出与生活方式。

二是文学可以让我们面对真实的人生,有正确的认知。无论是对现实生活的盲目乐观还是天生悲观,本质都是对生活的曲解,而文学则是修正偏差的一把钥匙,让我们对人生有正确的认知。

三是文学可以让我们不盲从,拥有对暗黑发起挑战的能力。很多时候,文学就是一种思想武器,是拿来抗争,为正义而战的。很多时候,人在黑暗中等待时,文学就是那道闪着希望的光。

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