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鹿原》当中,陈忠实塑造了一个妖冶而美艳的女性角色——田小娥,她与我们看过的书籍中大部分的忠贞女性不一样,田小娥天真善良,却又自甘堕落,在短暂的青春年华里与四个男人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感情苟且,这在封建礼法根深蒂固的旧社会里她的行为就像窑子里那受人歧视的风尘女一般水性杨花。

但田小娥那些与各种男人暧昧不清的背后是对封建礼法的反对,对现实命运的无奈抗议。作为新旧社会交替的时代里,田小娥的反抗无疑是具备了人的意识和自我觉醒,可是由于缺乏教育与引导,她的反抗方式很原始,只能靠出卖自己的肉体去换取解放、自由与平等,而在男强女弱的社会里这种反抗方式无疑是失败的、不彻底的,也不值得鼓励与讴歌的,于是她的反抗便如同一首哀婉的悲歌,在漫长的历史填空中回荡,控诉着封建礼法与男权社会吃人的本质与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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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娥被公公鹿三杀害的那一晚月亮已经沉落,村巷一片漆黑。她听到门外的敲门声以为是白孝文回来了,还没来得及穿衣便羞怯怯地往门的方向走去,公公鹿三刚刚踏进窑门,便马上把门板关上。他用严酷而又冷漠的声音呵斥着:“闭上你的嘴巴再甭吭声!”

田小娥被吓得缩在角落里哆嗦着不敢发声,只是怯怯地转身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她背对着鹿三,左腿刚刚翘起,还没来得及放下,鹿三便从后腰抽出梭镖刚刃,对准田小娥后心刺去,直到刀尖已经穿透胸肋,小娥才反应过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猛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公公,震惊却又悲痛地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啊,大呀!”话音未落,小娥已经像枯叶一般滑落在坑边上,那只左腿则如同枯木一般倒在坑边下。田小娥临终前最后一声“啊,大呀!”是呐喊、是反抗、是渴望着门外他人的救助,这也反映出田小娥的本性,永远妄图把救赎寄托于他人身上。

从田小娥出场到最后的离场只有短短的十一个章节,但她却是整本书里面最为重要的女性角色,连作者陈忠实都表示,当写到田小娥被鹿三杀害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眼前一黑,过了好一会才能缓过来。

对于《白鹿原》中田小娥这个角色,很多人认为她水性杨花,与多个男人苟且,实际上田小娥“偷情”背后是暗喻着传统妇女对封建社会的反抗,作为一个妇道人家,由于认知有限,她没有能力像男性一样通过接受教育、外出历练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笨拙而麻木地采取依靠男人的方式来实现自我的追求。

田小娥的父亲田秀才在她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把她买给了郭举人当小妾,年轻貌美的她本应该过着大户人家姨太太的生活,可实际上,并不是所有小老婆都深得老爷恩宠,小娥就是如此。田小娥就像是郭举人和他的正配妻子的使唤丫头,洗衣服、做饭、倒尿盆样样都干。在正需要爱和呵护的年纪,大太太的嫉妒却使她得不到任何满足,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她都只是郭举人偶尔发泄的工具,这对一个鲜活的年轻少妇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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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从白鹿原上来给郭举人家当长工的黑娃就像一根绳子一般牵引着小娥,看着同样充满生命力和有血气的黑娃,田小娥似乎找到了对抗封建婚姻的出口,马上就要冲破这个压抑的网。她假装扭到脚诱惑黑娃,年轻漂亮的她对善良憨厚的黑娃来说丝毫没有抵抗力,一推二就,黑娃就成了小娥报复郭举人的“偷人”对象,无论如何,黑娃在身体上和精神上都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根据作者陈忠实的回忆,当时他在查阅白鹿原的县志,在一本二十多卷的县志中发现一本关于《贞妇烈女》相关的内容记载,里面介绍了一些坚贞顾家的烈女的事迹,但她们在漫长的岁月中靠着这些道德规章里专门设置的“志”和“节”的条律才换得县志上的记载,这对无数的女性来说无疑是一种摧残,于是他特意塑造田小娥这样一个逆反的人物。

田小娥出生于秀才之家,她年轻貌美,本是处在最好的年华,但是在旧时代里,女性的命运从来不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从未接触过外界社会的田小娥面对自己被卖给郭举人当秀才的命运无可奈何,当小妾的日子既不快乐也享受不了爱情,她只能默默承受大老婆的欺凌,甚至还只能充当郭举人“泡枣”的工具,但这些让人心身俱伤的迫害是对人性的压抑和人格的摧残,让人失去了基本的尊严,而田小娥在种种迫害之下选择以勾引黑娃的方式反抗。

但对于黑娃,田小娥出于真心爱慕的方式,她不顾仁义礼教的束缚,不惧封建势力的压迫胆大而真诚地想和黑娃在一起,甚至初次萌发了对爱情的渴望。其实田小娥的意愿很简单,她只想拥有自己的家,只想过着平凡女性拥有的日子,可即使如此简单而又纯粹的想法,它也只能在旧社会里活生生地被扼杀。同时田小娥明白,哪怕自己出身于秀才之家,但最终只能卖作人妾,承受着“猪狗不如”的日子,面对此境,她除了反抗以外别无选择。

田小娥与黑娃偷情后,郭举人休了她,秀才父亲为了面子也留不得她,黑娃自然再也当不了郭举人的长工,就这样,田小娥和黑娃一起回到了白鹿村。摆脱了郭举人本以为是幸福生活的开始,但“仁义之原”却是小娥再一次陷入悲剧的起始。

作为黑娃的媳妇,田小娥的出现无疑是在对封建道德发出挑战。黑娃不仅是黑娃,他也是鹿兆谦,是白家做长工的鹿三的儿子,白鹿原怎么会让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就这样进入祠堂?所幸黑娃也是一个骨子里反抗封建族权的人,小娥得不到大家承认,他也和家里反目,他们在老远的窑子里安起家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黑娃闹革命被抓,他的离去使得田小娥失去了依靠,平平和和的日子就这样被打破了。为了救自己的丈夫黑娃,小娥不得不请乡约鹿子霖吃饭,伪君子鹿子霖又怎么会放弃楚楚动人又勾人心弦的田小娥。在救人和生存的夹缝中,小娥别无选择,她第一次为了报复而“偷人”,和黑娃在一起,第二次却为了救黑娃而“偷人”。

和正义凛然的白嘉轩相比,鹿子霖就是个狡猾自私的小人。为了发泄自己的一己私欲,灭白嘉轩作为族长的威风,他利用小娥去接近白孝文,他深知白嘉轩将白孝文作为下一代族长来培育,封建仁义道德在白孝文身上俱全,能够成功地接近白孝文就好比拿鞋底踩在白嘉轩脸上。小娥去接近白孝文,她也的确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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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时此刻的田小娥是值得悲悯的,她所有的反抗都只能通过利用自己的身体实行,她没有白灵那样的运气,白灵作为新文化影响之下的第一代女性形象,一出生就受到新知识的影响与熏陶。从这个层面上看,田小娥到底只是一个善良的年轻妇女,在接触白孝文后,她深知自己只不过是害了老实人,丝毫没有复仇的喜悦,同受封建旧道德迫害的他们惺惺相惜,反倒成了互相扶持的知心人。

但在鹿三看来,已经沦落的白孝文是田小娥害的,害了黑娃还不够,怎么能把白嘉轩辛勤培养的接班人也害到那步田地,为了除害,鹿三用刀捅死了田小娥,一尸两命。而死后的田小娥难以平复自己的怨恨,她用一场瘟疫来报复封建礼法的压迫,尽管这样的抗议引起了白鹿原上人们对她的重新审视,可是田小娥还是没有战胜封建社会里男权为主的宗法制度,她被白嘉轩镇压在了六棱塔下面,永世不得超生。

偷了一辈子人的小娥就这样死了,可是她的灵魂似乎还在喊着冤屈,她的鬼魂附在鹿三身上“我到白鹿村惹了谁了?我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没偷掏旁人一把麦秸,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也没搡戳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啥容不得我住下?”是啊,没有做过坏事的小娥为什么白鹿原就是容不得她呢?原因已经很明了,因为她是女人,她是封建礼教制度下的女人,这样的尴尬身份便决定了田小娥只能用自己的生命与肉体来表达控诉。

白嘉轩娶了六房女人,六房女人都死了,而他的母亲白赵氏却说“女人就是窗户纸,破了撕掉再换新的”,于是就有了第七房女人仙草。在男权、族权、神权社会,女人的地位就是一张随时可撕的窗户纸,她们被打上了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烙印,不仅男人们这么认为,甚至封建时代的女性也将男尊女卑的思想渗入骨髓,对于敢于冲破枷锁,向封建伦理道德发出挑战和控诉的田小娥,在同样受着旧道德迫害妇女的眼里就成了异类。

鹿兆鹏的妻子冷家大小姐,因为父母之命嫁给他,对于追求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的鹿兆鹏来说,因为父亲的命令娶了她可并不爱她。冷家大小姐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克制自己年轻的生理欲望,要么离婚去寻找自己真正的幸福,可是不管走那一条路,她都没有勇气,又或者是封建社会没有给她勇气,也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没有丝毫反抗的她和敢于冲破礼俗秩序的田小娥,终究是落得了一样的下场。

曾经,在母系氏族时期,作为部落繁衍生息的保证,女性也曾占据过较高的地位,可是随着社会发展,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女性的地位一步步下降,尤其在封建社会,女性逐步沦为男权社会的附庸,成为旧社会道德男权父权主导下的牺牲品,而无奈“偷人”的田小娥,无疑是千百年来女性命运的缩影。

我佩服于田小娥敢于反抗,敢于对决的精神,可是当看到她所有的反抗方式都是借助男人来解放自己,并且慢慢地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后,心里不由得添了几分可惜与怜悯。田小娥这样的行为方式虽然不值得推崇,但她不应受到人民的唾弃,假若我们能够站在封建社会背景下去看待田小娥的选择,或许我们便会慢慢理解她的不幸与悲楚。

《白鹿原》田野上的人欠田小娥一声对不起,但田小娥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