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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星动向2.0第期

穿着蓝色文化衫的朱伟,夹杂在熙熙攘攘的富士康大军中,与普通技工看起来没有不同。只有内部人能察觉一个细微的差别,蓝色衣服意味着吃的是“技术饭”。

从中专毕业,17岁进入富士康,朱伟一待就是14年,从用砂轮打磨的模具学员开始,跳到了技术部接触了自动化技术,成功转型为一名熟练技术工人,并在2019年晋升为模具工程师5。

在“机器换人”的自动化浪潮中,有人离开,有人留了下来,朱伟成为留下来的一员。过去,朱伟只是富士康每台机器前面都有一个站着的那位,现在,朱伟则隐身于机器之后,通过屏幕同时操控十几台机器。

曾经忙碌在工厂层层流水线上的“打工人”,创造了中国持续高速增长的经济奇迹;而在当下,越来越多的简单劳动正被机器人替代,而新生代年轻人向往大城市和新兴行业,但普遍的初高中文化水平尚不足以支撑他们的行动,他们的第一份工作宁可去送外卖快递,也不愿意进入制造工厂。

在富士康,不少只有初中、中专学历的普工会“充电”提升学历

制造业如何吸引年轻人,年轻人又如何在制造业中取得一技之长?在朱伟身上,我们看到了曾一度被机器取代到操控机器的转变。

流水线上的机器人

朱伟学的是数控专业,这是中专学校再普通不过的专业。2006年,当富士康人力专员来学校招学生时,朱伟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过是如雷贯耳的“康师傅”方便面倒过来念而已。

朱伟坐上了去富士康昆山基地培训的列车,“第一个月就是军训,每天早上跑3000米,脚底板都磨到起泡流血。最后还有体能考试,1万米大概要在1小时内跑完。不管你来的时候是不是一只猴子,出去一定壮的像头牛”。

6个月培训结束后,来自朱伟学校的40人硬是被逼退了23人。超负荷的体能训练,严格的准军事化管理,一开始就表明,这份工作更多是对员工的体力有要求。

朱伟的工作用是操作最原始的铣刀,这对于他一点都不陌生——学校实践最多的是用铣刀铣木头。

做模具,无论是搬运铁块还是操作机器,都是需要力气。同时模具要做得和图纸的误差在2微米以内,这也会有考试,“如果没有之前的训练,是很难适应的。”朱伟说。

培训结束,听说深圳的冬天有着和武汉不一样的暖和,朱伟正式加入观澜的富士康工厂开启“打工人”生活。只是这里的天气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夏天太热,工厂又经常停电,热出一身痱子来。加工模具太烫就去洗手间冲冲凉水。

早期的富士康工厂条件对工人考验不小,除了热,轰隆的机器声,一天下来,戴着口罩也能抹出一脸的铁屑。

最难以忍受的是要像流水线上机器人一样工作,“制作模具要很细致,大家都不敢分心,200多人的车间没人跟你说话。但那时候年轻,满脑子都是花花绿绿的想法,而我的工作每天就是对着图纸把铁块加工成模具”。

朱伟想不到的是,3年后,各种问题叠加,“14连跳”让富士康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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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机器人来加工

朱伟打定主意离开,一年实习期结束,打包好行李,借着返校领毕业证提出离职,他都想好了,先从汽修开始,他的梦想是拥有一家自己的4S店。

就在这时,朱伟被主管喊了回来。2007年1月,第一代iPhone由苹果公司前首席执行官史蒂夫·乔布斯发布,这是一款划时代的产品。

如果说,模具对应的功能机,当时的消费电子大多是塑料材质,而智能手机时代到来的前夕,富士康已酝酿着转型。传导到朱伟这里,他们需要改变不同的工作方式。

iPhone用的是不锈钢金属边框,直接从一块铁疙瘩中“挖”出来的,而不是过去,只要做好一块模具,然后注入塑料,一冷一热即成型。

最初接触数控刀具磨床,设备供应商只是教会基本的使用就走了。留下朱伟团队自己琢磨。

朱伟曾经也对满屏的英文一头雾水

机床2种,砂轮有8种品牌,每种品牌有10多种粒度,每种粒度结合剂也分3种,还有机床参数设定有很多种,参数设定、砂轮匹配的组合,已经是千万级数量的方案了。

最开始磨出一把铣刀,只知道用一种品牌粒度的砂轮,把磨削速度放到很慢,一把需要6个小时才磨出来。刀刃效果还不好,有锯齿;试验中发现,用更细的砂轮对刀刃刀槽进行抛光,可以得到更好的刀刃效果,时间也逐步压缩到了1小时。

提升磨削速度、调整步骤,速度再压缩到了20分钟。这一步终于可以批量生产了。这种循环往复的试验,每次一有更好的效果,让朱伟倍感振奋。

整个过程中,不再是亲自下场造模具,而是给机器编程,由机械手接手去做,变成了人指挥机器干活。

智能手机的需求不断迭代,例如边框要有金属光泽又不能掉漆;钢琴烤漆工艺要求产品切得没有一点缺陷,在500倍放大后小缺口在两个微米以下;此后又引入玻璃后盖……后来的加工,涉及到光学,一束光能够按要求走出波浪线,水加工、纳米加工、激光加工、超声波加工,各种复杂的加工层层递进。朱伟自己也想不到,从一看到全英文就发憷,到后来也能熟练看懂各种参数,也能熟练掌握机械制图和三角函数计算。

“每次智能手机迭代,就需要新学一些东西”朱伟说,团队一般会讨论出多个解决方案,然后交给客户,一般研究周期会提前一年多。

如何不被机器人取代?

每年的生产旺季,大批年轻人提桶奔赴,组装完新一批手机,再提桶跑路。旺季而来,淡季而去,流水线上的人生,就装在一个桶中,如候鸟一般奔波往复。潮水般来又去的年轻人,甚至有了一个新名词,叫“提桶人”,随时准备提桶走人。

面对周期性缺工、人力成本攀升,富士康加快了自动化导入进程。根据计划,2014年装配100万台机械手臂,在5年-10年内完成首批自动化的工厂。这件事情,后来被外界被视为富士康数字化转型的前兆。

2015年5月,一组数据显示,在富士康昆山厂区,员工从最多时的11万人缩减至5万多人,但营业额仍在增加。

往后的发展,富士康则极力从传统制造、精密制造向智能制造转型。2018年,装载着富士康母公司鸿海精密体系内的通信网络设备、云服务设备及精密工具和工业机器人业务及相关资产的公司主体——富士康工业互联网(工业富联),A股“闪电过会”,上市流程只走了36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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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富联成为富士康转型升级的排头兵。年度报告显示,依托工业互联网平台内部推广提升管理效能,管理费用同比下降19.09%,实现“降本增效”。与此同时,工业富联2018年员工减少1.6万人,2019年更是大刀阔斧减少4.2万人至20.9万。其中,生产人员从18.5万减少至14.2万,减少23%,行政人员从1.94万减少至1.75万,减少10%。而技术、财务等人员有所增加。

在制造业,普工易招、高级技工稀缺的局面存在已久。朱伟的幸运在于,他抓住了行业变迁与升级的机会。

“我不担心机器把人替代掉,机器主要代替人把重复性的工作做了,但是站在机器背后的始终是人,这个人的能力强不强,决定了这个机器强不强,决定产品好不好”

朱伟承认,随着科技的发展,机器越来越高端智能,但对人的要求也更高了,“以前的机器功能比较单一,但现在的机器越来越集成化,包含了光学、液压、气压、水压等不同系统,这些都是我后面慢慢学的”。

客户也会有更高的要求,比如,智能手机的接口越来越少,未来甚至是没有接口的,材料也多了金属陶瓷,这些都需要重新研究。

“机器会坏,而且要经常调各种参数。比如激光切割中,多少波长效果是最好的,这些需要人来研究。”朱伟说。

从模具学员、转正后成为模具作业员2、作业员3,再到模具工程师1、2、3、4、5级,随之而变的是工作环境,那时候朱伟只有绝对的服从,而现在,恒温恒湿的生产车间,非常干净清爽,每天开工前先头脑碰撞,大家有说有笑商量着一天的安排。

制造业谁来接班?

进入工厂曾是一代人的梦想。曾经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成为中国“制造工厂”时代的主力军。他们浩浩荡荡奔涌入城,进入各种铸造厂、纺织厂、装配流水线、建筑工地,人人以进厂当工人为荣,努力扮演着巨大工业机器中的无数“螺丝钉”,撑起了广东、江浙等省份制造业的半壁江山。

斗转星移,制造业吸引力不再,年轻劳动力大量涌向新兴服务业,“玻璃大王”曹德旺曾炮轰:“当下年轻人宁愿去做物业保安,宁愿去送外卖,也不愿意去工厂了,这是目前国内制造业的困境,年轻人不能老是去送外卖!”

在工业富联技能教育事业部总经理李光辉看来,制造工厂成为枯燥乏味的流水线上的代名词,很大程度上是上一代人进厂的记忆。转变这种观念非常关键的一步是靠引导。工业富联设想,如果将“灯塔工厂”的样板设在小朋友经常去的科学馆、展馆等地,把智能制造工厂搬出来,让大家知道未来的制造业原来是各种先进技术的集成,与机器人互动交流,这有助于改善小朋友对制造业的印象。

这一点,朱伟也深表认同,他在日本进修时就发现,丰田会在一些4S店设置展示中心,告诉小朋友,汽车是如何生产出来的,小孩子从小接受这样的熏陶,自然会对这些机械感兴趣,而实际上,丰田产线上并非全是博士,也有很多动手能力强的高中生大专生。

工作之余,朱伟也努力提升自己的学历。富士康工业互联网学院可以提供各种技能证,从初级、中级、高级不断提升,还包括从大专到博士研究生的学历提升,全额报销学费。朱伟抽空考了铣床中级证、电工证等技能证书,并通过了成人高考,现在已经是电子科技大学本科在读。

在工作后,朱伟接受了大量培训

朱伟也看到,一同上课的同学,各种学历层次都有,他们都非常努力“考证”提升自己的学历和能力,“也有一些初中学历的”。

“深圳非常渴望人才,而且真金白银补贴。”朱伟和妻儿住在83平方米的公租房中,租金仅需要1800元/月,而同一个小区的房价已经到了7.2万元。他正努力达到高层次人才要求,那时候他就可以申请安居房,以市场价的1/4入住。

【记者】郜小平 周中雨

【策划】陈韩晖 程鹏

【出品】南方产业智库

【作者】 郜小平;周中雨

南方产业智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