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经入冬。入冬之后,在胶东农村,人们普遍盼望着的是:天天都能有个热炕头。

炕头要热,就需要烧火。而要烧火,自然就离不开柴草。

如今在胶东农村,多数人家做饭都已经习惯了燃气灶,即便是烧火熥饭,用的大多也是果木枝条,很少能看到用杂草作为燃料的了。

但在四五十年之前,烧饭、暖炕全靠柴草当家。在过冬之前,备足柴草是每家每户的大事。因此,当时普遍有“放山”和“搂草”的习俗。这种过冬方式随着时代的发展虽然已经远去,但仍时常勾起人们的回忆。下面就听听栖霞隋建国先生的讲述,这些都是他的亲身经历。

1、放山

所谓“放山”,简单来说,就是山岚开放,让社员进山拾草备过冬。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集体经济的模式下,山上的树木乃至荒草,都属于公家所有。没有大队的统一安排,个人不让随便拾草砍柴。

不过,那个年代的人也普遍单纯,当时“杀树如杀人”的说法人人皆知,大家都自觉遵守乡规民约。同时,每一个村的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都有护林员,称“看山的”。即便是孩子们上山玩耍,他们也会一丝不苟的监督,生怕有人损坏一草一木。而平时一家一户做饭,用的都是耕地里的庄稼秸秆和杂草。夏季靠麦子秸秆,秋季靠地里的玉米大豆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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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庄稼地里的秸秆毕竟有限,平时还勉强可以用,过冬取暖显然就不足。因此,在秋末冬初,大队就会集中开放一定范围内的山岚,让社员们准备柴草。

放山前,生产队的队长、会计等会按每户的人口数进行区域分配。首先是分刺槐条子,划分的次序是抓阄定的。一般是先近后远,就是按先后先分离村近的逐步向山林深处延伸。各户所分的山岚之间留有分界线,每户出一人作为代表跟随,以便认识自己的范围。

分配的时候,生产队里还召开全体社员会议,要求保护原有树木,间隔五米留小树,事后组织检查。会议结束后即“放山”,一般限三五天时间完成,过后继续封山。

在刺槐条子之后,下面就是分配山坡上的山草,方法等同于前者。

放山,关系到过冬,每家每户都很重视。因为放山限制时间,一般的家庭靠自家的人手是忙不过来的,亲朋好友上门帮忙就成为习惯。

“放山”时间是保密的,大多是大队里干部一开会,生产小队就立即召集社员开会放山。不过,年复一年,大体时间人们也能猜个大概。到了那一段时间,家里的上山工具就会提前整装待发,亲戚也会上门等候。可有时候等了多日不见动静,亲朋正准备离去,这时一声令下放山了,就让人手忙脚乱。

记得有一年我在离家五里外的学校任教,因为当时分到我们家的山草坡有好几处,妻子顾及不过来,就捎信让我回家。那日凌晨两点左右,我就摸着黑、冒着严寒上山了。估摸出的山岚的大概位置,我就蜷缩在草丛中守护,唯恐让他人给收走了。待天亮了,人们都上山了,我才发现守护的地方离我家里真正分到的山岚还差老远,不过幸好那一大片还没有人收,这样我才放心了。

在柴草当中,最难收的是刺槐条子,有刺且不说,往家里搬运也麻烦。条子高,需要两道捆绑。那时候用的是一种高粱秸秆捆绑,既软又长,方言称为“绕子”。由于有点脆,往往刚刚捆绑好就断了,需要另绑,太费力气了。往家里搬的时候也需要肩挑人抬,一条扁担着两头各一个条子,累了就地将条子立着,歇息一会继续前进。割条子时,将粗壮的单独捆绑,留着来年扎篱笆种菜,方言为夹“园障子”,其余的方可当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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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草是用镰刀顺着山坡排着割,一般都是从沟底往上割。最好最快的法子是:左手握一把草作为依靠,右手拿镰刀,作为依靠的草紧贴地皮,弯着腰用镰刀“排”,即排着割,类似于剃头。待“排”满了一大把,就放下。割下来的草底部大,头部小,两把头尾颠倒对起来,方言为“一铺”,约十铺摞起来,捆在一起为一个山草。好手艺的人,在一片山坡草割完了后基本不漏下草叶子,要不就需要再用竹耙子将漏掉的草叶子划搂起来,装在草篓子里运回家。放山后的山岚如同人剃光了头,光秃秃的,不过草木的根都在地下,来年春天就会焕发生机。

山草搬运靠肩背挑及小车推。那时一到了傍晚,村口大小路上,人山人海,好似当今交通要道堵车,好热闹啊。

2、搂草

大片的山岚需要“放山”,这是大人干的活;而庄稼地里和普通山坡上的杂草,秋收之后就可以去搂了,当年这时不少小孩的任务。

小时候,每到秋冬季节,我和小哥,都要奉母命到山里拾草。

那时搂草的人们,有条件的一般都扛着链子、拿着扁担绳子或推着车子、带着干粮上山。在暖和的坡子前按个摊子,拉“链子”,一天收获挺多。

链子是搂草的大铁耙子和盛装草的底盘子(即拖子)为一体,统称为链子。链子耙有六或八号铁丝编制而成,好似正方形,不同之处是下宽上窄。耙子头约七八十公分宽,有弯曲的钩。耙长约六七十公分,中间有宽竹条捆夹并用皮条或绳子勒隔,每根耙钩相距二到三公分。耙子中间有一个弓形的耙杆,底下有用条子编制类似簸箕的拖子,以便盛草。拾草人拉着链子满山坡转,每当拉满了耙子就地卸下装在底盘上压紧。托盘子满了就卸在老摊子。这样方方正正结结实实,像豆腐方一样,一个摆一个。过了响午就要刹草(方言即捆草),将一个个结实的草,分两摞捆好,挑起扁担唱着山歌一溜小跑回家了。

我和小哥羡慕拉链子,但不向往,因为我们没有力气更没有条件。小打小闹搂点杂草、树叶子,帮助家里烧炕是可以的。我们拾草的工具除了小耙子,就是盛草的大篓子、网包和绳子。

大篓子大多是腊条编的,其次是棉条或帚条编的。腊条编的最壮实,耐用。篓子呈扁形,上宽下窄,两边的篓子沿向外张着口,如个扁形大漏斗。顶部中间有一个篓子把,即可用胳膊拐,又可用小耙子杆插在篓把眼撅着。盛草先装满了篓子底,再向篓子把两边一刷子一刷子(方言即一捆)的塞,直到两边隆起,无法再塞,就成了一刷篓子。平时我们不用网包和绳子,因使用大篓子容易,不多草就能装满。

我和小哥上山的时候,会先选一个避风向阳的地方作为“家”,即所谓的老摊(大本营的意思)。篓子干粮等都放在此处,划搂够一小篓子就送到老摊。

小哥很让我,有时候我不满篓子也跟着他回老摊休息。中午我们到沟底找个藏风的地方,用石头薄片做个小锅灶,在上面熏烤饼子吃。尽管小哥只大两岁,但每次回家他都先给我把草篓子发上肩,然后他再把更沉的搬到自己的肩上,十分辛苦。

就这样从少年时代到后来成家立业,我一直多少多少都干点搂草的活。虽然现在家中的碎草只是留着日常生火的引火草之用,做饭取暖已经被果园木头和条子及煤气、电代替,我每年仍会到村里附近的岗山上去拾草。

有时候,儿子会开着手扶车帮我。不过,大多还是我自己推着车子进山。我去的地方都是别人不太稀罕去的,因坡陡路远。但我就喜欢这环境。车子装满了之后,若是高高的草堆挡住了视线,就用手用力向两边一扒,露出一点空隙看路,然后顺着坡回家。当看到满车收获的时候,心绪就仿佛回到了当年,苦累也随之烟消云散。

(本文作者:隋建国,1946年生人,籍贯栖霞大花园村,从教数十年,退休后致力于民俗文化收集和研究,著述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