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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 磊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世界政治所

“身份政治”作用下的埃塞内部冲突

这个11月,世界政治的目光被美国大选的纷纷扰扰所吸引。但在非洲之角的埃塞俄比亚,一场极其危险的武力冲突正在展开。埃塞联邦政府与北部地方政府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之间长期的矛盾终于发展至兵戎相见,这可能会将埃塞——这个多年来被称为“非洲发展优等生”的国家——打入内战的深渊,势必搅动非洲之角地缘格局的分化重组,也将殃及中国在当地的大量投资和利益。

速战速决?

11月4日,埃塞总理阿比发表电视讲话称,因北部地方政府提格雷州执政党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以下简称“提人阵”)袭击了当地的联邦国防军北方司令部,他已下令联邦军队对该组织采取军事行动。同时,据埃塞国防军新闻发言人称,守卫埃塞与邻国厄立特里亚边境700多公里的各部也遭到提人阵军队袭击。连日来,这一武力冲突不断发酵,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埃塞总理阿比 图/网络

埃塞政府对外宣称这将是一场速战速决的冲突。11月17日,阿比总理称,未来几天将对提人阵发动“最后和关键的”军事行动,其政府高官亦宣称不久即将拿下提格雷首府默克莱。由于通讯和交通被切断,外界很难得知提格雷州的具体战况和双方伤亡情况。埃塞政府有意将此次军事行动界定为“有限的维护法律秩序”行动,其目标主要有二:

一是夺回提人阵控制下的军事力量和致命武器,如据报道提人阵已使用的火箭弹;二是将提人阵领导人绳之以法,确保提格雷地区的安全。

速战速决于其有利,这样可以尽可能减少这场武力冲突的影响范围,避免周边势力的干涉,也避免国际社会逐渐增加的要求和谈的压力。与此相反,提人阵则不惜冲突持久化,以此增加对联邦政府谈判的筹码,使政府面对可能出现的无法承受之重而妥协退让。

从双方力量对比和目前战场进程来看,速战速决可能终归是一厢情愿。据公开信息显示,埃塞联邦国防军在提格雷部署有5万士兵,且配备坦克、战斗机、武装直升机等重型武器,在很大程度上握有制空权。但提人阵的军队也不遑多让,号称握有约25万大军,其中包括民兵,但外界认为其真正有战斗力的不到6万人。关键是提人阵核心战力“久经沙场”,阵地战、游击战经验丰富,更占有“地利”,战场是提格雷人熟悉和热爱的家乡,且提人阵领导人以部族身份认同渲染吸引民众支持,恐将拉长冲突的持久度。

国际社会普遍担心局势可能会失控,比利时“国际危机组织”分析称,尽管埃塞联邦政府拥有优势,并声称唯一的合法性,但这仍是两个武装精良的对手在较量,有可能使乱局滑入一个更加危险的局面。这包括邻国厄立特里亚可能介入,报道指提人阵已对厄特境内目标发动攻击;埃塞国内其他武装团体,如长期的反对派奥罗莫解放阵线趁机作乱;以及联合国所警告的可能出现“全面的人道主义危机”,目前已有2万多难民逃至苏丹,美联社称,估计有1000多名外国公民在提格雷地区被困。

在武力冲突越来越被国际社会所排斥的今天,一旦战乱持久化,各方必将加大力度介入劝谈促和。美国负责非洲事务的助理国务卿纳吉已表态称,美“强烈谴责提人阵攻击厄立特里亚,试图将提格雷冲突地区化,敦促冲突各方立即采取行动,保护平民,缓和紧张局势,恢复和平”。乌干达和肯尼亚等非洲多国亦纷纷敦促阿比总理寻求和谈。“打”终归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届时和谈仍是必需。

一场“意料之中”的冲突

埃塞联邦政府与提人阵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其核心在于政治管控权力的争夺。提人阵现在已沦落为一个地方性政党,但是,在埃塞现政权建立后的20多年历史中,它曾长期是主导性的政治力量。

1991年5月,以提人阵为首的埃塞俄比亚人民革命民主阵线(以下简称“埃革阵”)推翻门格斯图政权,从此上台执政。领导军事斗争的开国元勋前总理梅莱斯等人大多出身提格雷族,奠定了提人阵此后在党政军中的领导支配地位,形成占全国人口约8%的提格雷族领导、而人口合计占比超过50%的阿姆哈拉族和奥罗莫族为辅的部族权力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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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塞俄比亚部族分布图 图/网络

这一格局直到2018年初,因发展失衡等问题,提人阵主导的前政府无力应对阿姆哈拉族和奥罗莫族为主力的长期大规模民众抗议,最终出身奥罗莫族的阿比在“应对危局”中被埃革阵挑中上位,出任总理,自此他逐渐重组中央权力格局,奥罗莫族和阿姆哈拉族两大族群的权力地位抬升,而提格雷族及提人阵反而愈被边缘化。

阿比总理的系列新政,包括主动放弃北方提格雷人掌控的巴德梅地区换来与宿敌厄立特里亚的和解,这助力阿比总理获得2019年诺贝尔和平奖,但被提人阵斥之为阿比与厄特总统伊萨亚斯的“无原则”友谊。2019年11月,阿比正式改造埃革阵为“繁荣党”,消除提人阵在旧有结构下的领导权,亦损害了提人阵的利益,招致后者的严重不满。提人阵拒绝加入“繁荣党”,致使彼此的政治对立走上螺旋升级的不归路,直至兵戎相见,这也是政治斗争发展的自然结果。

埃塞繁荣党由8个政党组成:埃塞俄比亚执政联盟的3个政党——奥罗莫人民民主组织、阿姆哈拉民族民主运动和执政联盟的主要组成部分南埃塞俄比亚人民民主运动,亲联盟党——阿法尔民族民主党、索马里人民民主党、贝拉人民民主运动、本尚古勒-古马兹人民民主党、哈拉里人民联盟。

今年以来,由于新冠疫情大流行,阿比政府将原定举行的大选推迟到明年,招致提人阵激烈反对,它不顾联邦政府的命令单独在9月举行了选举,使紧张局势进一步升级。双方互相指责对方“不具有合法性”,阿比政府指提人阵的选举非法,提人阵则批评阿比的联邦政府非法,称其法定任期已满。10月,埃塞联邦议会通过一项决议,暂停向提格雷提供联邦资金,提人阵当时称这相当于“宣战”,终于成为双方爆发武力冲突的“最后一根稻草”。

新冲突老问题:“身份政治”凸显

对于埃塞这样经济发展刚刚有所起色的国家,部族之间的武力冲突没有胜利者,特别是一旦发展成长期内战,更将对提格雷地区和埃塞俄比亚全国造成灾难性的破坏,让多年的重大发展成果付诸东流,此外还极有可能影响到邻国,致使整个区域陷入动荡。

这次埃塞政府与提人阵的冲突虽然是“新”的,但问题根源却是“旧”的,甚至在很多非洲国家具有通病——那就是殖民时代遗留的“强”部族认同,迟迟未能让位于有效的国家身份认同,部族纷争仍是非洲安全中的一大痼疾。具体到埃塞而言,1991年埃革阵掌权后的政治制度设计,过分突出部族自治而没有构建起更强的国家身份认同,从而遗患至今。1994年新宪法规定埃塞为联邦制国家,各州内的各民族有权建立自己的自治政府,联邦中央和各州政府分别拥有各自的立法、行政和司法权。

联邦政府行使宪法规定保留给联邦政府的权力,其余一切权力归各州。各民族平等自治,享有民族自决和分离权,任何一个民族的立法机构以三分之二多数通过分离要求后,联邦政府应在3年内组织该族进行公决,多数赞成即可脱离联邦。可以说,埃塞的联邦政治架构过分突出部族自治甚至给予符合法定程序的“分离权”,没有能很好地削弱基于部族的身份认同,从而建构起埃塞超越部族的国家认同。

不幸的是,近五年中,伴随社会不稳定的增多,埃塞的部族暴力也达到了新高,以至于如今埃塞全国多地都出现了基于部族和宗教的仇恨言论、煽动暴力和财产侵犯事件,提格雷、阿姆哈拉和奥罗莫等族裔被“他者”污名化,种族不容忍现象加剧。据报道,日前流落到苏丹的埃塞难民对外称,他们在提格雷地区目睹了部族之间的仇杀。这是很危险的迹象。埃塞社会断裂为按照狭窄的部族身份划分的碎片,这对埃塞作为一个整体的向前发展是严重威胁。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国家崩溃,非洲以及东欧等世界其他地区都已有过不详的先例。

说到底,战场上的胜负固然重要,但比战场胜负更重要的是人心向背。如果以联邦制构建的埃塞不能回归于对所有部族尊严的平等对待,它将会使自己以及周边地区陷入无尽冲突的厄运,而如何解决这一难题,则是对阿比总理等埃塞乃至非洲领导人政治智慧的艰巨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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