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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言”一词最早见于《庄子》,但在《庄子》之前,寓言的雏形其实已经出现。《诗经》里的这首小诗,像极了《庄子》的寓言。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又含有怎样的深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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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里边儿有这么个有趣的小故事: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庄子·秋水》

或许,故事里的楚王是误把庄子钓于濮水的闲情逸致当作了对君父的苦心干谒——想当年,姜子牙就是伪装成一个在渭水之畔垂钓的隐士,寻机干谒文王,终成西周开国元勋的——于是,他派出两位大夫去泽畔礼贤下士:“楚王愿将举国之政托付于先生,万望您不辞辛劳,为国受累。”话说得恭敬之至。但楚王并没有像周文王那样如愿迎来一位股肱贤臣。庄子拒绝与大夫同车而归。

在世俗眼中,这是一件很不可解的事儿:楚王殷勤致意,这得是多么大的面子?授以举国之政,这得是多么重的权力?庄子为什么就不识抬举,一口回绝呢?为了回应质疑,庄子举了一事为喻。他说:

“我听人讲,楚王将一只死了三千年的神龟当作宝贝,以巾包裹,装在一口匣子里,恭恭敬敬地供奉于庙堂之上。有这回事儿吗?”

“有。”

“你们俩说说看,这只龟要是有得选择的话,它是宁肯活蹦乱跳地在泥水里扑腾呢,还是愿意死后荣贵,让楚国尊奉它的遗骸?”

两位大夫齐声应道:“当然是前者嘛!”

“那你们俩饶了我,行不行?我就愿意待在泥水里扑腾!”

“惟仕宦溺人为至深。古之才哲君子,有一失而至于死者多矣,是未知所以自胜之道……”庄子去世一千多年以后,宋代文人苏舜钦被罪免官,旅于苏州,在沧浪亭写下了这篇《沧浪亭记》,感叹仕途对人性的戕害之深。

但实话实说,《沧浪亭记》虽然洋洋洒洒,条分缕析,要论及说理的明白显畅,还真不如《庄子·秋水》那寥寥几十字的寓言。

“寓言”这个词,最早见于《庄子》,用来指那些蕴藏着深刻道理的比喻性的故事。虽然庄子善用寓言,但这种说理的办法其实在再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显露雏形了。

比如《诗经》中的这篇《行露》: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诗·召南·行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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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中的“雀”和“鼠”像极了庄子寓言中的“神龟”。只是,要看懂“雀”、“鼠”的寓意,我们得先知道知道这首诗写了一件什么事儿。而恰恰是这个问题,成了古往今来的诗评家们聚讼不已的焦点

参与争论的观点之多,仅就我所知道的而言,就有以下七种:

其一,认为这首诗描写了召公主政时处理过的一桩公案:一个性格强横的男人想要赢得某个女子的欢爱,女子坚贞不从,于是被男人诉上公堂(说见《毛诗传》);

其二,认为这首诗写的是一位申国女子与别人订婚之后,夫家礼数不备,女子拒绝履行婚约婚,因而被诉(说见《韩诗外传》);

其三,认为“行露”的喻义是:田野草莱之中才多雾露,寡妇门前才多是非。而这首诗中的寡妇却执节不二,冤而被诉(说见明朱谋玮《诗故》);

其四,认为这首诗写一位有婚约在身的势家女子意图改嫁,可她心仪之的人却以礼自守,不肯违制苟合(说见清方玉润《诗经原始》)

其五,认为这首诗写一个女子嫌弃夫家太穷而拒绝回家,被丈夫诉至官府(说见高亨《诗经今注》);

其六,认为这首诗写一个强横的男人以诉讼逼娶有夫之妇,双方于是对薄公堂(说见余冠英《诗经选》);

其七,认为这首诗写一位女子拒绝与一个有妇之夫发生重婚的关系,因而被对方起诉(说见陈子展《诗经直解》。)

以上的各种观点中,第四、第六和第七种观点具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就是认定《行露》诗中陷入争讼的双方当事人里边儿有一方另有婚约。这应该是根据诗歌的次章和第三章中反复吟唱的“谁谓女无家”而做出的推论。

但这种推论的基础恐怕不太牢靠。因为被诉的一方在解释自己拒绝完婚的理由时指责对方“家室不足”。按照汉儒郑玄的解释,“家室不足”是说对方“媒妁之言不合,六礼之来强委之”,也就是没有认真履行成婚必须的礼仪程序。

照此反推,上文的“谁谓女无家”不该是指已经组建过家庭,而是指想成家却不以其道。

《行露》中的女子实际上是因为不满男方在婚礼仪程上的草率从事而拒绝履行婚约。关于这一点,我们还可以从首章的兴象中提取旁证。《左传·襄公七年》曾这样提到过《行露》的首章:

冬十月,晋韩献子告老,公族穆子有废疾,将立之。辞曰:“《诗》曰:‘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又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无忌不才,让,其可乎?”

——《左传·襄公七年传》

根据上述记载,公元前566年,主政晋国的中军元帅韩厥准备退休了。他原本计划将卿位传于长子韩无忌。可是韩无忌身有痼疾,不克胜任,于是向父亲请辞。他在剖白心声时引用了《行露》首章的这两句诗:“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对这件事儿(指继承卿位)难道我不是朝思暮想吗?怎奈道路之上,露水太多,濡湿衣衫啊!”

对韩无忌来说,阻止他一偿宿愿的“露水”是身体的痼疾,而对《行露》中的女子来说,让她犯难的“露水”是夫家的无礼。

只是,夫家对婚礼的简慢,外人从表面上是不容易看出来的。他们中的多数只看到两家已有婚约而女方却拒绝完婚。这样一来,对簿公堂的时候,女方在舆论上已经先行陷入了不利的地位。她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澄清事实,剖白自己的委屈呢?

参考文献:
孔颖达《毛诗正义》;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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