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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甘北

我叫蒋岚,今年37岁,在一家网络公司做行政。前夫陈尉,是某知名企业的中层领导。我们都是读过书的体面人,人品上没有可指摘之处,我甚至从未在生活中,见过比前夫更具绅士风度,更可谓谦谦君子的人。

然则两个体面人的婚姻,还是走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今天借甘北的平台,讲讲我的故事,不为申诉,不为发泄,只想借着这阙漫长回忆,平静地咀嚼人生的甘甜和苦涩。

就当作对我过往人生的复盘总结吧,从此一切揭过,悲喜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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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陈尉相识于一场户外活动。

那天我真是鬼使神差,穿了一双单鞋去登山,走到半山腰,后脚跟疼得实在受不了,坐在石阶上休息的时候,陈尉过来搭讪:“女士,我这里有创可贴,你不介意可以拿去用……”

他叫我女士。回忆起来还是想笑,21世纪了,谁还会用这样的称呼?

原以为只是一面之缘,没想到两小时后,竟又在山脚的饭馆遇见他。当时正值饭点,只有一张空桌了,我便主动约他:“不如我们一块儿拼桌吧!”

一顿饭的功夫,我们就对彼此充满好感。

他问我怎么一个人来爬山,我便如实告诉他,因为工作的事儿,压力有点大,想出来散散心。我不是一个轻易向人吐露私事的人,但不知为什么,陈尉就是能给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让人莫名其妙地相信他。

我以为他会再往下问,但是他没有。

这就是陈尉的好处,永远有恰到好处的分寸。他把话题引向了登山,告诉我最好穿登山鞋,还要带一点食物和药品,然后又补充道:“下次再想散心,可以找我一起,我是专业的。”

就这样,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起初只是点赞之交,后来又有了几句寒暄,再后来就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他喜欢话剧,我也喜欢。他熟读的川端康成和芥川龙之介,恰好也是我的枕边收藏。我们一起去听演唱会,去看画展,在一次又一次的对话中,找到了广袤的灵魂交互空间。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们没有结婚,做一辈子的朋友该有多好啊!

那年冬天,我们确立了关系。

做他女朋友,是一件很安心的事。

他把我介绍给所有朋友,来我公司接我下班,周末亲自给我下厨……怎么说呢,就是成年人遮风挡雨港湾式的安全感,把手交给他,闭着眼睛也不担心迷路。

我们的恋爱几乎没有任何波折,连争吵都没怎么有过,就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那时,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金童玉女,只是谁都低估了造化的力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婚后第三年,陈尉公司开辟新业务,需要抽派骨干去外地组建团队。

那时我们刚买房,身上的积蓄都掏空了,陈尉就跟我商量,他想去拼一把,一是新团队工资更高,能够缓解眼下的生活压力;二是于他升职有利,呆两年回来,马上就可以升中管。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当然支持他的想法,对我们的感情也有十足的信心。

异地确实对我们无甚影响,我和陈尉都是精神很独立的人,双方各自努力经营,等待着汇合于高处。只是万万没想到,几个月后,我怀孕了。

只有一次没避孕,她从外地回来,两个月没见,彼此都冲动了。就那么一次冲动,便怀上了。

平时可以一个人,怀孕却倍感脆弱。

我的孕吐特别严重,吐到胃酸腐蚀,把喉管都烧坏的地步。有好几次吐到受不了,我给陈尉打电话,打着打着就哭了出来,他在那边很紧张,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我孕吐最难受的时候,正是陈尉的项目最忙的时候。有一回我突然见红了,惊慌失措给他打电话,却发现对方已关机,过了半天他才给我回电话。我拿着医生刚开的安胎药,忍不住冲他宣泄情绪:“你还管不管孩子死活了?”

脆弱一点点累积,我的情绪也逐渐失控,时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把所有的敏感、不安都冲他发泄。我甚至怀疑,他在外地还有别的女人!

陈尉被我闹得没办法,只能妥协道:“我答应你,在你临盆前,我一定跟公司申请调回本部。”

然而我们都没能等到那一天。

孕五月的一天,我从公司回家路上,被一辆横穿马路的摩托车撞倒,孩子没了。

直到今天,我还不敢回忆那天的细节。我记得自己被撞晕了过去,可同行的朋友说没有,我一直很清醒,是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没的。或许我从潜意识里,就很想忘掉那件事吧。

我只记得几个小时后,陈尉出现在病房里,他搂着我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绝望地望向他,眼泪默默流淌。

我知道一切不怪他。

可是原谅我,作为一个准妈妈,实在无力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我无法宣泄怀孕以来积压的所有情绪,就只能悉数地向他扫射。我怨他、恨他,怪他在最需要的时候,没有陪伴在我身边。更恨他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陈尉调回来了。

我们的感情却再也回不来。

那个流掉的孩子,就像一道赤裸裸的伤口,横亘在我们眼前。

那以后的整整大半年,我们没有再同过房。

陈尉做了很多很多努力,比如带我去旅行,送我最想要的礼物,休假在家陪我……通通无济于事。我把自己锁在情绪的黑洞里,出不来了。

直到2015年,我们的关系才渐渐缓和。

为了讨我欢心,陈尉抱回来一条狗,原本我对宠物的态度是可有可无,但养着养着,竟培养出了感情。因为有了这点儿“纽带”,我和陈尉的感情开始破冰,我们一起遛狗,一起喂食,两颗心又在有意无意间靠拢了。

流产的阴影渐渐淡去,我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的确,这两年间,是我任性了。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和好的契机,我很愿意重新敞开心扉,去挽回我的婚姻。

那段时间我们过得挺开心,陈尉如愿以偿升了中管,我在工作上也做出了一点成绩,早两年的房贷压力如今烟消云散,一切都步入了正轨,直到我们决定要第二个孩子……

我怀不上了,尝试了整整三年,就是怀不上。

医生说,兴许是上次流产的损伤还未完全平复,又兴许是精神太紧张导致压力过大,但从各项检查上来看,我是具备怀孕条件的。

陈尉也安慰我,孩子总会有的,不用太紧张,即便真没有,我们还有黑豆(狗狗的名字)呢。

可我都35岁了呀!

眼看到了高龄产妇的年纪,肚子却没有一点动静,再加上之前子宫受过损伤,我不自禁在想,万一呢……万一呢……

情绪黑洞又一次吞噬了我。我变得越来越脆弱,越来越敏感,不管他去哪儿,我都要跟着。我偷看他的手机,调查他的交际圈,试图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我又一次次地逼问他:“你是不是很想要孩子?万一以后都怀不上,你准备怎么办,怎么办?”

陈尉总是告诉我:“没事的,真没事,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抱养一个啊……”

可我看得出,他喜欢孩子。

人啊,不管多酷多飒的人,始终逃不脱生理的本能。

人至中年,当周围的朋友个个开始讨论孩子,自己也会本能地想要一个,尤其是当夫妻生活乌烟瘴气时,一回到家就要面对无理取闹的妻子,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要是有个孩子多好,有个孩子,就不用独自面对妻子,甚至,有个孩子,一切磨难都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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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冬天,我提出了离婚。

我在他手机里,发现了一段聊天记录。不是出轨,而是他跟他朋友的聊天。

他说:“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小岚完全变了,她生病了,我招架不住了……”

我默默地翻看他们的对话。

他说,他时常下了班,一个人坐在车库里发呆,想我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想得心里一阵阵发酸……

他说,其实很多次,他都很想发脾气,想把家砸烂,想夺门而出,可是他是个男人,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他去咨询过心理医生,知道我是生病了,可他没有一点办法……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结婚纪念日当天的凌晨五点。

那一晚,我们刚为孩子的事吵过一架,他把身子侧过去不说话,我怨恨他的沉默,在眼泪中疲惫地睡去。只是我没想到,他竟失眠到了天亮。

我的丈夫,那个把我唤做女士的礼貌绅士,他曾那么那么地完美,值得拥有世上最最完满的家庭,可如今,他连家都不敢踏足,是我把一切毁了……

我提出了离婚。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陈尉却说什么都不肯。

他抱着我,一遍遍恳求我:“小岚,不行,再给我一点机会,我们一定可以重新来过……”

他抱得很紧,紧到我无法扭头去看他,但我能够察觉,他哭了。

他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喉咙里吐出来的字都是湿的。

而我只觉得心酸。

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却心知肚明,陈尉不愿意离婚,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责任。

他害怕,怕我真的不能再生育,怕我要一个人孤独终老。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丢下我跑掉……

其实说爱吧,这么多年的相互折磨,早没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倘若我能够怀孕,或许这婚早离了,他早就不想忍了。恰恰是因为我不孕,陈尉才愿意隐忍至今。

他是个顶好顶好的男人,可这种仅仅出于责任感的婚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但我到底还是被他打动了,为了他,我决定去试试,我开始接受心理医生,也愿意尝试各种莫名其妙的坐胎药。虽然没什么明显改观,情况到底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如今反思这段婚姻,我竟啼笑皆非,除了造化弄人,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2019年冬天,当我们终于慢慢接受一切事实,准备伴着黑豆度过余生时,黑豆死了。

那条陪了我们四年的狗狗。

走得非常突然,刚开始只是没精神食欲差,送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没大碍。当天晚上情况突然恶化,流白沫、瞳孔涣散,连夜再抱去医院,医生竟说是中了毒,无力回天了!

第二天半夜,狗狗就走了。

在陈尉怀里走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丈夫失态的模样。即便孩子没了,他也未像那样嚎啕。他陷坐在沙发里,掩面痛哭,哭到停不下来。大半夜里,那哭声特别瘆人。如怨如诉,想要说尽这些年的委屈。

好久好久后,他抬起头望向我,沙哑着说:“对不起,小岚,对不起,我熬不下去了……”

那一刻,我知道这段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

这日子太苦太苦了,苦到冲不淡、抹不开、望不尽。

苦到没有半点盼头。

我们在彼此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爱和希望,唯剩伤害、伤痛、煎熬、死亡。

白先勇先生在他的名作《尹雪艳》中,写了一个周身死亡气息的女人,她望向哪儿,哪儿便是灾难。我觉得我就像尹雪艳,是这个家所有伤痛的来源,死亡黑洞捕获了我,而我又将那黑洞里哀怨和绝望,源源不断向这个家宣吐……

陈尉忍了我近六年,终于忍无可忍了。他要抛下我逃跑了。

是啊,他离开我,就能重新生活了……

这或许是这段婚姻里,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我和他,能活一个人,多好。

我们协议离婚了。他把大半的财产都留给了我,从民政局回来路上,我俩谁都没说话。直到快到家时,他才突然叫住我:“小岚,你别怕,我不会再结婚的。”

我点了点头,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一般倾泻。

他不爱我了,不想跟我在一起生活了,却还是想对我负最后的责任。我不孕,他不婚。他没有独自逃跑,只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行至今天,是幸,是不幸?

奇怪的是,离完婚,我对生育的所有执念,又好像消失了。

我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会如此歇斯底里。我钻进一个牛角尖里,在里面不停地较真,害了自己,也害了陈尉。追究起谋害这段婚姻的元凶来,一半是弄人的造化,一半便是我。

想开了,就彻底放手了。或许从一开始,陈尉就不该属于我,我太懦弱了,懦弱得像太宰治在《人间失格》里写的那个懦夫,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如今回想,其实我在意的,压根不是孩子。也许从一开始,我最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他。

害怕他会丢下我跑掉,才会一遍遍地找他吵架,妄想通过相互伤害的方式,不断地加深彼此间的牵绊。只是我忘记了,他是人啊,一个肉体凡胎的人,哪遭得起这么多罪。

陈尉啊,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伴侣,他是我在世上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

他会在下雨的黄昏接我下班,在车里放上一曲《卡农》,说那就是他梦想中的生活。

他在四月的草地上向我求婚,说他找到了一大片四叶草,想跟我一起做打滚的熊。

他从外面抱回了黑豆,又生怕我不喜欢,藏在臂弯里,小心翼翼地展示给我看。

他说:“在你临盆前,我一定调回本部。”

他说:“大不了就不要孩子,实在不行,可以抱养一个的。”

他说:“对不起,小岚,对不起,我熬不下去了……”

我像患了一场重感冒,在高烧中昏迷,在梦里见过山,见过水,即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山的那头还有一道彩虹,斯人若彩虹……我穿着单鞋去爬山,爬到半山腰,有一位绅士向我伸出手:“女士,我这里有创可贴,你不介意可以拿去用……”

十年一觉,荒唐大梦。

该醒了,该醒了。

上个月,我给陈尉发了条信息,我说:“我放下了,你也别钻牛角尖了,找个好姑娘结婚吧!”

他回了我一个卖萌的表情,半晌,屏幕上又跳出一行字:“祝你幸福。”

祝我幸福。也祝你幸福。

山高水长,从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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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甘北,100万女性的娘家人,可以信赖的情感闺蜜。我写男欢女爱,也写世情冷暖!如果你喜欢我的文章,欢迎你关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