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伯纳有句名言:生活中有两个悲剧。一个是你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另一个则是你的欲望得到了满足。

张爱玲的短篇小说《金锁记》,讲述的就是一个关于欲望的故事。曹七巧娘家是开麻油店的,家里把她送进世代权宦的姜家,嫁给落地就是个残废的姜二爷。在姜家,七巧低贱出身和粗鄙行止受人耻笑。她苦熬多年,终于盼到丈夫、婆婆相继离世,分家时得到大笔财产。优渥的生活,并没有使七巧感到幸福和满足,她使尽手段强迫儿女,造成了两代人的不幸。

翻译家、文学家傅雷盛赞《金锁记》,说它“是张女士截至目前为止的最完满之作,颇有《狂人日记》中某些故事的风味,至少也该列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小说中,张爱玲将揣摩人性的天赋,编织动人故事的能力,用纯熟的写作技巧贯穿起来,塑造了曹七巧这个人物。在她的身上,读者能感到鲜活的欲望如同有生命的存在,翕动着嘴巴向外吞噬,最终却毁灭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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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是封建男权的反抗者,亦是共谋者

出身市井行止粗鄙的七巧,在姜家受人鄙夷。甚至连丫鬟,当被问到是否二奶奶的陪嫁时,都狠狠地呸上一句,说道“她也配。”

丫鬟尚且如此,主人们的态度更可想而知。小姐姜云泽对七巧爱答不理。妯娌兰仙初到姜家,审时度势看清了七巧的地位,也不大跟她应酬。貌似敦厚的大嫂玳珍,实则最为刻薄,讽刺七巧抽大烟,说她“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其实七巧的苦闷人所共知。

七巧生长于闹市,底层人民的生命韧性和生意人家的狡黠,让她没有自轻自贱、沉默压抑,常常对人反唇相讥,言语尖酸刻薄,让人不敢招惹。她像姜家鞋里的一颗小石子,被人踩在脚下,那人却也别想舒服。作为封建男权戕害的女性,七巧具有自觉反抗意识。

七巧又不仅仅是封建男权的受害者。她嫁入姜家,带有强烈目的性,甚至有预谋。

曹家要实现阶级穿越,依附权贵是条捷径。七巧怨恨哥哥曹大年,把她送进姜家受苦,讽刺说他“长线放远鹞,指望大着呢!”大年回口道,“等钱到了你手里,再防着你哥哥分你的,也还不迟。”兄妹间的对话分明表明,他们早已看准残废二爷活不多久,将来能分到姜家的丰厚财产。

七巧忍着恶心,跟二爷生下两个孩子。因为她知道,姜家血脉是分得财产的砝码,没有孩子,七巧始终是个外人,一场算计便落空了。

七巧主动迎合封建男权对女性的掠夺,甘心献祭青春,将自己摆上金钱的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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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的痴心是金钱包裹的情欲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将人的需求从低到高依次分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七巧年轻的身体,在吃饱穿暖之外,自然追求渴求更高层次的精神满足。她与丈夫谈不上感情,三爷姜季泽便成了思慕的对象。

季泽是风流成性的公子,常出没于烟花柳巷,并不是很好的恋爱对象。但他出身豪门,丰神俊朗,举止间透着世宦之家的贵气与潇洒。七巧本性风流,怎能不被这样翩翩公子吸引。她的风流韵致,并非不能打动季泽,只是季泽对七巧有“欲”而无“爱”,不愿冒身败名裂的风险,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尺度,拿捏着调情与调戏的分寸,每每在七巧认真时一走了之。

分家后,季泽经济窘迫,他跑来欺骗七巧,向她倾诉“真情”。如果不是连假装的耐心都没有,太快暴露骗财的目的,七巧恐怕将信将疑也会接受季泽。最接近“爱情”的一次,竟是一场图财的骗局,七巧既愤怒又绝望。

七巧不顾封建礼教束缚,大胆追求爱情,带有女性的自觉觉醒和追求自由的色彩。但是,七巧期待的爱情,仍然是以金钱为基础。季泽是七巧挖空心思嫁入的姜家的三少爷,他体魄健康、气度风雅,尽管行为浮浪、玩亵女性,仍然令小家碧玉出身的七巧着迷。

美貌与贫穷结合,在有些人,会产生越过本阶层,迈入到更高社会阶层的期待。就像七巧,只有嫁给身体健全的季泽,成为姜家三少奶奶,才能满足她的虚荣心。假如嫁给一心一意爱她的猪肉佬朝禄,她不会感到幸福,后半生都将陷入辜负青春与美貌的懊悔。

前段时间,火爆网络的“上海名媛群”事件,其实就是一群样貌美丽却出身平凡的女孩,梦想“鲤鱼跳龙门”,而刻意营造自己。美貌本是一种优越的天赋,“名媛”却为了成为有钱人品评、挑选的对象,陷入自欺欺人,最后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摆布儿女命运,只为填补人生的缺憾

七巧的女儿长安,十二三岁上,已经初露少女模样。

七巧禁止她与男子接触,连借住在家的表兄也被赶了出去。尽管已是公认的陋习,七巧仍强迫长安裹脚,疼她死去活来。为遗失了几件衣服,七巧到长安读书的学校吵闹,让她在老师同学面前出丑,从此再不肯去上学。

意识到长安已长成少女以后,七巧对待女儿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她从身体到精神禁锢长安,阻止她接触外界,将一个年轻女孩的命运引向悲剧。七巧不仅因为悭吝金钱,她压迫控制长安,隐含着已成明日黄花的女人,对正值青春年少女性的嫉妒。

女人仇恨女人,往往比女人仇恨男人,更深刻,更露骨。长安的一双大脚,可以追,可以跑。在学校读书,能获得高于旧家庭的思想,融入新时代、新社会。年轻使长安有许多美好的可能性,是七巧羡慕却永远无法企及的。七巧出卖青春取得的财富,无法坐视另一个女人安享,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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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对女儿禁锢,对儿子则更多是纵容。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七巧由着长白不读书,日夜用功吊嗓子。长白捧戏子、抽大烟、逛青楼,终于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七巧对待儿女的截然相反态度,既有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也有补偿人生遗憾的心理因素。

七巧的丈夫残疾,与季泽只有痛苦的回忆。她从未完整地占有过一个男人,因此用一个旧社会妇女,能想到的一切办法,留长白在身边。

结语

《金锁记》的开头,作者描写了三十年前的月亮,在有人看来欢愉、明亮,而在另一些人看来却凄楚、清冷,后者暗示着七巧凄凉的生命结局。

抛开善恶不论,七巧有着顽强的生命韧性。她的旺盛精力融入强烈贪念,在旧时代帷幕前,演出了极度扭曲的人生,构成小说令人惊叹的张力。

读者也是在生于浮世,在欲望沉沦的普通人。我们幸运地没有成为七巧,只是因为欲望不够强烈,或者对未知感到胆怯,所以欲望常在能力以上、行动以下,造就了许多“壮志难酬”,实则是能力配不上野心。正如大仲马嘲笑:人啊,上帝赋予他们有限的能力,却偏偏给了他们无限的欲望。

《金锁记》的结尾,镜头再次聚焦于月亮,那是三十年后的月亮,“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既然欲望是人类永恒的枷锁,无人可以幸免,只好惟愿你我量力而行,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