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的日本近代史书里,倒幕运动是明治维新之前极为重要的历史事件。以萨摩、长州为主体的改革派逐渐认识到自己国家的危机,提出“尊王攘夷”的口号,为明治维新铺平了道路。自然而然,萨摩、长州为主体的“萨长同盟”就成了推动日本进步的重要力量。在这场运动中,也诞生了像西乡隆盛、坂本龙马这样的维新“英雄”。

日本近代史研究者半藤一利认为,这种叙述是基于“萨长史观”的历史叙述。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萨摩和长州的正面形象也是基于他们在倒幕运动和明治维新中的贡献。因此,半藤一利提出了“反萨长史观”。他认为,明治维新不过是一场暴力革命,只不过后人根据自身的立场给它贴了正义的标签。在“反萨长史观”中,是如何看待倒幕运动的?半藤一利对“萨长同盟”的看法又是怎么样的?半藤一利认为,幕府若早几年开国,历史没准会有不同的结果。

以下摘编经出版社授权,摘选自《幕末史》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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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末史》,[日]半藤一利著,王琪译,后浪丨九州出版社,2020年10月版。

原作者 | [日]半藤一利

摘编 | 徐悦东

高杉晋作“独自一人的叛乱”

幕府得到朝廷的敕许,第一次向长州派遣了征伐军队。此时的总参谋长是萨摩的西乡隆盛。西乡认为发起战争实属愚蠢之举,不如让长州藩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情,因此最后并未开战。有关西乡的想法,背后有这样一个说法。在他与胜海舟见面之际,胜海舟对他说,今后的日本即便是由外样大名执政也没问题,必须起用强藩的优秀人才,实行共和政治,也就是今日所说的代议制度,如今的幕府已经不可依赖了。西乡可能是听取了他的意见,进而认为摧毁长州藩对日本没有任何好处。但他虽让长州藩自己处理,自然也提出了各种条件。不过其中并不包括降至五万石或发配至东北某地的处罚,第一次长州征伐就这样结束了。

此举或多或少是对长州藩施以恩惠。因此之后的萨长同盟背后,可能也有此时长州对西乡抱有的些许信任感吧。总之,攘夷热横行的长州藩就此崩溃。长州曾经一度夺取政权,引领时代,却做出炮击朝廷的大逆不道之事。由此,主张回归自藩的保守派、守旧派(俗论派)开始得势。而所谓的明治维新史就是胜者的历史,从胜利者的角度来看,这些人就属于“俗论派”吧。总之,眼下是俗论派的人夺取了天下。他们开始攻击继承松下村塾吉田松阴流派的攘夷派志士,依次对其进行处罚,让他们切腹自尽,或将他们暗杀。

高杉晋作提前知晓此事,便藏身于九州。桂小五郎若是回来,也会被杀,因此他逃至隐蔽的出石居所。伊藤俊辅(博文)带着 名叫阿梅的爱妾逃到了别府温泉。几乎所有领袖人才都离开了长州。剩下的井上闻多在逃跑之际被俗论派袭击,以致遍体鳞伤,差点一命呜呼。我记得战前的修身课教科书中曾经提到,井上当时十分痛苦,请求别人直接为他介错。由于缺少医疗用针,医生一边鼓励他,一边用细针给他缝合伤口,使他最终捡回了一条命。

倒幕运动

如此一来,长州藩被完全排除在历史舞台之外,回归到过去边境强藩的状态。高杉晋作创建的奇兵队、伊藤俊辅率领的力士队,以及游击队等过去引领时代的部队,也被下令全部解散。众人被赶出萩城,逃往远方。

这些人聚集在长府的功山寺,商量今后该怎么办。但是并没有什么好点子。核心人物奇兵队队长赤根武人想讨好俗论派,来到萩城下向俗论派道歉,恳请他们留下奇兵队。藏身于九州小仓的高杉晋作听闻此事,认为一旦如此,过去的理想都将付诸东流。高杉说,如果现在还不有所作为,这个国家(对于当时的人来说,藩就是自己的国家,但高杉的意思是包含长州藩在内的日本国)不知会走向何处,于是他独自一人偷偷返回长州。送他离开的是一位名叫野村望东的尼姑歌人,她后来于高杉晋作临死之际,在高杉身边赠予他一首和歌。

高杉对望东说:“我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随后便离开了。接着他突然出现在众人聚集的功山寺,并劝导大家说:“如今正是我们崛起之时,俗论派统治的长州藩已经不是长州藩了。”虽然遭到众人反对,但他依然坚持陈述自己的观点,表现十分精彩,这大概正是高杉晋作整个生涯中的最出彩之处。十二月十五日半夜时分,天空中下着小雪,十分寒冷,而他却激情洋溢地高谈阔论着。内容颇长,此处略做陈述。他首先提出:“你们完全被队长赤根武人的调解政策骗了。赤根是何人? 他是大岛郡的农民。“

这话听来就是如今所说的身份歧视。听及此处,如前所述,出身低微(从身份制度来讲地位极端低下)的山县狂介(有朋)生气地表示:“高杉如此瞧不起我们,我们怎么能跟随这样的人呢?”于是不再理会高杉。除他之外,很多人也因此十分气愤,大势看起来难以动摇。而高杉的演说自此进入高潮阶段:“我决定独自去往萩城,向毛利藩主进言。途中可能会被俗论党杀害。但是,不论生死,行一里,尽忠一里,行二里,尽忠二里。尊皇的臣子无一日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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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杉晋作

其中“行一里”的名言流传至今,使听众们备受鼓舞。另外,还有一封高杉寄给友人大庭传七的信件,写得很好。他说:“我愿镇守赤间关(今下关),在我死后,只愿请来艺伎在我墓前弹奏三味线。”即便死去,葬礼也要热热闹闹,正是这种觉悟推动他向前走。

动容于这番“独自一人的叛乱”的精彩演说,伊藤俊辅——后来的伊藤博文——站起身来说道:“那好,我便也行一里,尽忠一里。”他率领的力士队只有十六人,队长既然如此说,其他人便也决定同高杉一起去往萩城。随后,共鸣者越来越多,游击队也加入其中。最终,总计六十余人袭击并占领了下关的代官所,作为自己的阵地,又得到了三艘船,以备失败逃亡时使用。就此,他们在长州藩发起了革命(当时还没有“革命”这个词 ),揭竿而起。是否 的确为“六十余人 ”,这一点不得而知,但仔细想来,六十人是个有趣的数字,古巴的卡斯特罗,是率领六十一人革命成功的。我觉得能够聚集六十人已经相当不易了。

赤根武人去往萩城,不在长州,接手奇兵队的山县狂介寡不敌众,又见众人的激昂之势,便决定加入他们,于十六日率领奇兵队 的大部队与其会和。此外,在濑户内海沿岸驻扎的诸部队也陆续加入其中,所谓的长州藩“革命”正式开始。

这是当年年底的事,很快就到了元治二年(1865),而这年四 月进入了庆应元年。历史上一般认定 1865 年年初便为庆应元年,因此此处皆称“庆应”,希望大家了解。一月十日,欲逆转大势的叛乱军击败了俗论派的主力,之后越战越勇,俗论党的头目们皆切腹自尽。

一月二十八日,藩主进行了藩政改革,长州再次变成“正义党”,即之前以建立新体制为目的的极端攘夷派的天下。但是,此时长州藩已经放弃了攘夷思想。高杉晋作率先表示要转变方针,提出眼下已经不是攘夷的时代了,为了攘夷必须开国,然后不断吸收西方文明,增强实力之后再行攘夷。“为了攘夷而开国”,这与萨摩藩的想法一致。因此,攘夷思想从此时开始在长州藩销声匿迹了。长州同时还打出了反幕的旗帜,表示早晚要和幕府军大战一场。夺取天下的正义党曾与四国联合舰队战斗,他们认为如今已经不是舞刀弄枪的时代了,而需要现代化武装兵力,因此决定在紧急情况发生之前加强水军建设。于是他们很快叫来大村益次郎,进行军制改革,开始创建并训练现代军队。

长州的这番动向,幕府方面不可能一无所知。幕府了解到,长州藩又改变了态度,表现出比反幕更甚的、可以称之为倒幕的敌对意向。于是,庆应元年春天,幕府方面决定着手组建第二次长州征伐军,再次征讨长州,此次目标为彻底将其摧毁。

中冈慎太郎与土方久元

上述内容尽是围绕长州发生的故事,此处稍微转移话题。在国家动荡之际,有两个人认真思考了日本的将来。那就是土佐藩的脱藩浪人中冈慎太郎和土方久元。土方一直陪在三条实美身边,因此继承了三条的思想。二人都未见过胜海舟,在审视时代发展的过程中,他们认为若继续无视如今国家的混乱局面,就难以抵挡西方列强的侵略,不久日本就会沦为列强的殖民地。两人就此事商谈,认为此时两大强藩萨摩和长州应该紧密团结,建立新的国家。具体何时做出的这个决定不得而知,但两人似乎在不久前就在这个方针的指导下开始行动了。

中冈慎太郎

二人都是极端攘夷论者,也是倒幕论者。普通的攘夷论者并未提出倒幕,但二人从一开始就坚持倒幕的观点。后来,中冈慎太郎在京都近江屋二楼与坂本龙马一起被刺客刺杀。龙马当时认为没必要倒幕,还不如将幕府纳入共和制,以此形式管理国家。但中冈慎太郎坚持倒幕论。二人在近江屋二楼商谈时,龙马将刀放在稍远处的壁龛中,中冈将长刀置于隔扇后方。因此,刺客杀入时,中冈只能用小刀抵挡。为何将刀放得那么远呢?因为想法各异的二人在辩论过程中恐怕有吵架拔刀的危险,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就提前将刀放在了远处——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想法。总之,中冈慎太郎是极端的倒幕论者。

按照中冈和土方所说,萨摩七十七万石,长州三十六万石(比第一次征伐长州之时多少有所降低),这两大强藩拥有几个共同之处:一、两藩都是关原合战的西军,对德川幕府仇恨颇深。在萨摩,人们遭遇不幸时就会在口中念道“关原、关原”,默默忍受。在长州则有这样的习俗,每年一月,家臣向藩主拜贺时都会说:“关原合战之仇报了吗?”藩公则回答:“大仇未报。”意思正是指关原合战之仇至今未报。二、两藩均成功完善财力(一半得益于走私贸易),拥有强大的国力。三、两藩都位于远离江户的边境地带,地理上占据优势。四、两藩都有强烈的权力欲望。五、两藩都热衷于学问,人才十分丰富。如果拥有这些共同点的两藩联合,就能够对抗七百万石的幕府,这是他们二人的一致意见。值得特别一提的是,中冈慎太郎在其著作《时势论》中写道:“为了建立国体,反抗外夷的轻蔑和侮辱,两藩和解至关重要。”他有极强的使命感,以达成萨长同盟为使命四处行动。

土方久元

庆应元年春天,恰好幕府公布了第二次征讨长州的事宜,主要命令西日本诸藩出兵。对此萨摩藩表示,此次战争与之前不同,没有正当的名目,征讨缘由不明,因此不应发起战争,于是明确表示不出兵。中冈和土方一致认为,既然萨摩反对第二次征讨长州,便是时机,必须立即行动。已返回鹿儿岛的西乡隆盛不久后就要来京都,若能借此机会说服他去趟下关,让他同萩城过来的高杉晋作或桂小五郎见面,或许能通过两藩领袖的会谈消除仇敌关系,推进同盟事宜。

中冈立即前往鹿儿岛的西乡处。另一方面,土方则去萩城,准备说服从隐居处归来的桂小五郎。其实我觉得土方本应去说服高杉晋作,但这就是历史的有趣之处,恰好在此之前,高杉与他的爱妾艺伎谷梅逃到四国去了。他费尽千辛万苦振奋奇兵队、击败俗论派,重新让正义党夺回天下,是一位大功臣。但此人行事既有天衣无缝之处,也有容易让他人误解的地方。昨天还是强硬的攘夷论者,今天早上起来就变成了开国论者。他并未解释开国也是为了攘夷,只是坚持主张开国观点,因此同伴中有人对他不满,想要刺杀他。继续留在藩内有被暗杀的危险,因此他汇集身边人的资金,准备逃到国外,去往上海,却又因“卷款潜逃”而被人盯上。不得已,他将筹措到的资金分给山县狂介和伊藤俊辅,自己则逃至被称为“四国保皇赌徒”的日柳燕石家中。这是四月下旬的事情。

另一方面,桂小五郎从出石回来,担任萩城的政事堂用挂,也就是今天所说的外务大臣职位。他依照土方所言,向藩主毛利询问是否能同西乡见面,毛利答:“可以会谈。看情况,还可以去趟太宰府。”此处展现了他开阔的胸怀。而太宰府中有三条实美在。

历史真是格外有趣啊。正如上一章所讲:“历史是拥有意志的。”在历史洪流中,某项意志发挥作用时,就会出现恰当的人。正是如此。这个时候如果出现的是决断力强大的高杉晋作,萨长同盟能否顺利结成?这一点不得而知。但在萨摩表现出暧昧不明、拖延磨蹭之态时,若高杉在的话,他可能会说:“你们这群人在磨蹭什么?还要等到何时?”然而,桂小五郎却是一位稳健型外交官,也是一位坚毅的谈判专家。此处介绍一个有趣的故事,中冈慎太郎评价高杉晋作和桂小五郎时曾这样说道:

有胆识,有知识,思虑周密,朝堂之上议论政治难事时,他会保持隐忍,不会直接拒绝,这是桂小五郎。有战略,有谋略,临变不惧,毫不拖沓,伺机而动,盛气凌人,这是高杉晋作。”

正如中冈所言,作为战略家,高杉十分优秀,但作为政略家,则桂小五郎更胜一筹。高杉是一个豪放不羁的人,他十分重视长州藩;桂小五郎却与众多其他藩的人交好,交际范围广泛,是一位超越自藩立场考虑事情的人。总之,若此时是分别作为外交官与参谋总长的二人中的参谋总长出现,事情会有何变化呢?而若是外交官桂小五郎出现,会使事态顺利发展吗?历史总是在恰当的时机选择恰当的人。

萨长联合之基得以巩固

闰五月五日,土方带桂小五郎来到下关,住在富商白石正一郎的府邸。白石为奇兵队提供粮食和武器,后来也一直对高杉晋作抱有期待,高杉在世之际他一直提供援助。说起下关,那里也是源平合战的古战场,还是甲午战争时期李鸿章与伊藤博文谈判签订条约的地点,史迹颇多。由于戊辰战争与幕末史的关系,在日和山公园有高杉晋作的雕像、东行庵遗迹以及长州炮台遗迹。关于白石府邸遗迹,仅在竹崎町三丁目的中国电力下关营业所前建立了石碑。总之,幕末至维新的大转折正式拉开了序幕。

龙马偶然间来此白石府邸,这也许是“历史的意志”吧。龙马完全不知中冈和土方的计划,但他赞成萨摩和长州摒弃仇敌怨念,结成同盟,为推倒幕府而努力。龙马是一个对新事物十分感兴趣的人。六日,他同桂小五郎会面。很多书籍记载二人是在江户修行剑术时的好友,实际上我在为某本杂志写稿时也曾这样写过。但最近经过调查发现,二人修行的时期不同,不可能见面——这应该是事实。桂小五郎自何时到何时待在江户,当时龙马是否在江户,这一点我并未认真比对过。但若为了让故事充满戏剧性,让二人见面之时像老熟人一样说句“啊,好久不见 ”,然后开始交谈,更能让人开怀吧。不管怎样,龙马首次加入了萨长同盟的构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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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龙马

龙马与桂小五郎以及土方交谈了三日。要说龙马和桂小五郎成了知己,还为时过早,但三日后,桂小五郎最终答应了他们的方案。不过,若参考过去萨摩的作风,可是见风使舵变化多端,毫无信用可言。而且,两藩在蛤御门之变中成为仇敌。到底能不能信任对方,实在让人难以抉择。土方告诉桂小五郎,中冈马上就带西乡 来此,请再稍事等待。桂小五郎答复:“那我便在此等候。”于是留在了下关。

但是,闰五月二十一日,计划来下关的西乡最终并没有来。来者只有中冈一人。一问究竟才得知,原本二人是打算一起过来,但大久保一藏突然从京都发来消息,叫西乡“速速来京”。事出紧急,西乡无论如何也得去趟京都。于是,西乡便未到下关,直接去了京都。

土方和龙马问起西乡是否对此事不感兴趣?不,他很感兴趣。 那为何不来?

众人十分气馁,其中最失望的是桂小五郎。他甚至想斥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是耍我吗!”

龙马从中斡旋。他说:“你的愤慨我非常理解,但西乡也有他的难处啊。大家都是为了国家的将来。在国家危难之际,萨长两藩现在必须冰释前嫌,团结一致。这是最好的策略。事情并未到此结束,桂先生,今后请您与我们合作。”

被说服的桂小五郎提出一个方案,希望萨摩能够表达对长州的诚意。即,目前长州与幕府敌对,不能与外国开展任何贸易。即使想买枪炮,在长崎奉行的监视之下也难以办到。因此,长州希望以萨摩的名义购买需要的舰船、大炮和铁炮等,为与幕府一战,必须将这些武器送往长州。这当然不是无偿的,若能办到这件事,长州便认可萨摩的诚意。龙马说:“这并不难办到。”表示将会想办法说服藩主,于是与中冈一同于闰五月二十九日前往京都。

他们到达京都后,与西乡和小松带刀(《笃姬》中的肝付尚五郎,小松家的女婿,是萨摩的重要人物)见面,请求他们以萨摩的名义帮长州购买武器。虽存在意见相左之处,但在充分交流之后,二人最终还是答应了,同时提出长州须将兵粮卖给萨摩,作为交换条件。龙马和中冈认为长州应该不会有意见。这是六月二十四日发生之事。两藩都为对方提供了实际利益,在确认利益的基础之上开始正式进行协商。

当时的武器都是从英国商人格洛弗处购买的,龙马创建的龟山社中(后来的海援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关于龙马的书籍中一定会提及此事。

日本国策变更为开国之日

如此,萨摩和长州的交涉,在中冈、坂本、土方三人的斡旋之下暗地里继续推进。另一方面,幕府终于决定征讨长州,将军家茂于五月十六日特意从江户出发,闰五月二十五日进入大阪城,将此地作为大本营。家茂时年二十岁。他是否真心希望担任总指挥,这一点不得而知,总之应幕府阁僚的要求来到了大阪。

另一方面,此次不打算投降的长州于六月六日表示,即使山野化为焦土,也要抗战到底。既然长州明确表示不投降,庆喜、容保、定敬的“一会桑政权”只好去京都请求朝廷的敕许。最终前去请求征讨长州,是在九月二十日,对决已然不可避免。如此看来,幕府虽一直叫着“征讨长州”,却没有实际动作。大规模出兵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而与之相比,萨摩和长州的行动较早。这是一场大型战舰对轻型巡洋舰的战斗。

二十一日,朝廷颁布了第二次征讨长州的敕许,“一会桑政权”向久留米藩、熊本藩、广岛藩等西部各藩下达了动员令,当然也向萨摩藩下了命令。大久保一藏等人来到朝廷,向关白二条齐敬大声抗议,并采取强烈抗议行为阻止敕许:

“若要出兵必须明其大义,正其名分。若名义模糊不清,即便是将军之命,各藩也无法执行。长州定会尽恭顺之道,等候敕裁(如何处置藩主、是否没收几万石、交多少赔偿金)。眼下幕府征讨长州毫无道理。希望朝廷断然下令阻止幕府征长。”

萨摩对此战持反对态度,表示不出兵。听闻此事的庆喜、容保、定敬三人再次来到朝廷,提出:“若不采纳征长之建言,我们只能辞职。”朝廷上争论不休,虽然最终决定高举第二次征讨长州的大旗,但诸藩行动却十分缓慢,并未做好准备。

倒幕运动

此处还有一个大问题。此前同美国签订了《日美修好通商条约》,与荷兰、俄国、英国、法国也都签订了修好通商条约,约定开放横滨、下田、箱馆、新潟、长崎、兵库为通商口岸。但如前所述,因种种情况,朝廷并不答应,请求推迟五年开放新潟和兵库。而五年之约即将临近,九月十六日,联合舰队的九艘军舰在兵库抛 锚,以此强硬要求在大阪的幕府按照约定开放兵库。九艘军舰中,有英国军舰五艘,巴夏礼公使乘坐其中,法国军舰三艘,罗什公使乘坐其中,荷兰军舰一艘,范波尔斯布鲁克总领事乘坐其中。此处并无美国军舰,美国代理公使博特曼搭乘了英国军舰而来。美国军舰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1861年至林肯总统被暗杀的 1865年间,南北战争正值最激烈的时期,美国没有余力向日本派遣军舰。

开放兵库一事,必须想办法解决。但是,京都只有一会桑政权的三位首领,当然也有近十位老中,但强藩的藩主们都各自回藩去了。一会桑政权将九艘军舰集合于兵库一事上报朝廷,整个朝廷慌乱不已。此处再重复一遍,孝明天皇打骨子里讨厌外国人,他不希望外国人来到距离京都如此近的港口。话虽如此,此时赶走外国人的强硬姿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京都周围的公家们提出尽量延后开放日期。一会桑政权的三人认为这根本不可能,事已至此,无法废除条约。如今只有开港,朝廷必须答应他们的要求。“若这样一直反对下去,我们只能辞职,你们可以尽情对抗军舰,但如此一来,外国人可能会进入京都皇宫。”庆喜一面威胁,一面逼迫他们做出决定。

十月四日傍晚,为了说服公家,众人于小御所召开了御前会议。孝明天皇坐在竹帘之后,倾听每个人的意见。但是,此次会议没有一位强藩的藩主参加。一会桑三人向公家阐述了自己的意见, 各强藩的御用挂出席了会议。庆喜发挥了他流芳后世、热情洋溢的雄辩之才,所陈述的主要内容如下:

“我们若还沉溺于攘夷的空想,就会引起战端,外夷军队将会杀到京都,彼时一旦寡不敌众,是无法轻易讲和的。整个日 本都会化为焦土,恐怕天皇也难保住皇位。”

虽然他极力论说,但朝廷的意见仍不能达成一致。孝明天皇一直保持沉默。入夜,事情依旧毫无进展。既然如此,众人决定于明日再次集中在京诸藩的三十五位国是相关者,充分讨论之后再做决定。庆喜怒吼道:“无论如何,在条约敕许通过之前,我庆喜绝不离开朝堂!”

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庆喜独自一人在京都皇宫内过夜,如此顽 强地努力动摇朝廷。五日,召开了人数众多的大型会议。天皇依然坐在竹帘后。会议中进行了多次讨论,最后庆喜站起身来大声恐吓公家们。其内容他曾亲笔写于信中:

“没办法。那我便于此处切腹自尽,完成对德川将军的责任。我的一条命不算什么。只是不知在我切腹自尽之际,是否能对德川的家臣和诸位公卿产生一点触动?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得不到敕许,就准备切腹自尽。”

如此一番威胁之后,他站起身来打算扬长而去。但这只是他假意离开的骗术罢了。公家们觉得“此事不妙”,于是阻止庆喜离开,事态瞬间转变。当天夜里,孝明天皇说道:“就按照一桥中纳言的请求,允许兵库开放吧。”

不得已,朝廷正式下达执行条约的敕许。承认了此前幕府擅自签订而朝廷反对的通商条约,即决定采取开国的国策。此处留下了孝明天皇寄给关白二条齐敬的信件,阐述了他当时的心情:

万民涂炭之苦难临于眼前,不忍见此情形,着实令人痛心。如今只能依一桥之举,虽不愿默认于此,推察现实,唯有认可。(朕在御前会议上充分听取了大家的议论,总之事态相当艰难。 维护皇室的延续是头等大事,朕十分厌恶外国,但不能因一己私 欲,就断送了整个皇室,如此朕将愧对皇室祖先。)

孝明天皇并没有按照自己的好恶固执己见,而是相当看重皇室血统的延续。天皇家总是这么有意思,将皇室血统的延续视作最为重要之事。其次是不愿看到万民受苦,二者综合考虑,结论就是“没有办法”。

朝廷在开港问题上争论不休时,萨道义正走在大阪城的街道上。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大阪的民众十分善良,对我非常亲切,他们很容易接受外国人。”自佩里来航开始便争执不断的纠纷,终于因朝廷的敕许得到解决,开国成为日本的国策。如今已经不可能继续攘夷,幕府也无法擅自做主了。朝廷下达敕许,全面承认与外国签订的条约。日本国策达成了一致,此后大家都以开国为基础,重新建设国家。

我曾在《昭和史》(平凡社刊)中提倡“四十年说”。即日本近代史从庆应元年开始,至明治三十八年(1905)日俄战争结束为止,是日本成为世界列强之一的四十年,之后到1945年的四十年,是日本帝国的衰落期。此外,经过了六年半占领期之后,战后的日本从1952年开始创建新国家,于1988年及第二年迎来鼎盛期,泡沫经济崩溃则是在1992年,这期间也是四十年时间。也可以说,创建一个国家需要四十年,毁灭一个国家也需要四十年。

总之,日本的国策于庆应元年(1865)达成了统一。本来不应在此时期提出倒幕,发动国内战争,而是应该朝着同一方向齐心协力。但是已经太迟了,眼下即使做出决定也已经无济于事。十几年争论不休,幕府的权威和财力等基础已耗尽,不仅不可依靠,还成为一个麻烦。要创立新国家,必须推翻幕府,在众人逐渐朝这个方向靠拢之际,朝廷却先下达了敕许。

历史真是讽刺,若于两三年前做出这个决定,形势就全然不同了。眼下即使国策一致,又有谁会按照国策行动呢?

总之,幕府阁僚告知四国联合舰队,已经得到了朝廷的敕许,之后可以按照规定开国了。眼下立即开放兵库尚有些困难,因此希望他们稍等一段时间。四国舰队得知坚持反对开国的朝廷终于同意,也就安心下来。日本已经决定彻底开国,剩下的就是等待开港了。次日,联合舰队起锚离开。

萨长同盟结成

如果故事就此结束,那就轻松多了,但实际上这时才即将进入幕末史的高潮。幕末结束,接下来就是维新,虽然我不愿使用“维新”这个词,但总归是开始为建设新的国家而努力奋进。在龙马、慎太郎、久元三位年轻人的策略的推动下,此前关系恶劣的萨长两藩迅速交好。从格洛弗商会购买的武器已运送到长州,且萨摩坚决反对第二次征讨长州,对幕府不予理会。

十一月中旬,龙马与其伙伴萨摩的黑田了介(清隆)一同来到下关,与等待于此的中冈一起会见了桂小五郎、高杉、伊藤、井上、山县等长州的主要人物,再次提出了与萨摩和解的事宜。可能也有人会感到相当吃惊吧,不过,眼下总归是萨摩反对征讨长州,且按照长州的意愿购买武器,运送到了长州。目前除了摒弃前嫌,共同为建设新国家而努力之外别无选择。不过虽然双方勉强达成了和解,但此前对萨摩恨之入骨的长州人依然怀有不信任感。多亏了龙马暂且解除了长州人的疑心,在双方之间斡旋。

桂小五郎于十二月二十八日带着品川弥二郎、三好军太郎等长州武士,从三田尻出发,于庆应二年一月八日到达伏见,在特意等候于此的西乡和村田新八的引导下,来到了京都二本松的萨摩官邸。如果双方直接开始交涉,事情可能就顺利谈妥了。但现实并没有那么顺利,龙马再次出现了。

一月二十日,因海援队而忙碌的龙马恰巧去往京都,他原本以为“事情已经谈妥了 ”,于是高兴地来到萨摩官邸,却发现谈判毫无进展。询问桂小五郎后得知,到达此地之后他们每日都忙于应酬招待,结盟之事完全没有提及。龙马十分吃惊,询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如此,不能由你们提出吗?”

桂小五郎说:“自从到京都以来,我们确实受到萨摩藩美酒佳肴的厚待。但关于结盟事宜,萨摩只字未提,我们也不便主动提出。长州被幕府军队打败后一筹莫展,孤立无援。如果在此时提出结盟策略,好似在祈求他人的怜悯。你说得如此轻松,但从武士道精神来说万万不可。眼下我觉得款待已经足够,明日便准备回去,与幕府展开全面战斗,即使防长二地沦为焦土,萨摩藩能够存留下来 为皇国尽忠,我也就满足了。”

龙马斥责桂小五郎道:“胡说八道!什么武士道精神,什么藩的自尊,这些算得了什么!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据说龙马是个豁达之人,平时并不容易动怒。他一生之中仅发怒过两次,这是一回,还有一回是“伊吕波丸”号被纪州藩船撞沉, 他在同纪州藩交涉时可谓怒发冲冠。

倒幕运动

总之,如果不把握此次机会,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什么藩的名誉,什么武士道精神,他又转过头去斥责了西乡一番:“我们决不是为了贵藩挺身而出,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名誉和金钱,而是为了这个国家。你们之间存在分歧,但就不能暂时放下这些区区小事,披肝沥胆,为了天下而商讨日本的未来吗?”

“我与中冈冒着生命危险,为国家做到此等地步,真心希望你们能够携手合作。”

听及此处,西乡说道:“我知道了。非常抱歉,我们会立即提出结盟事宜。”于是便同小松一起会见了桂小五郎等长州藩三人。他们默默聆听三人陈述过去的苦恼,一一点头表示认可,最后达成了结盟。

一月二十一日,萨长同盟正式形成。盟约包括六条,以下为其中最重要的四条:

一、第二次征讨长州开始之际,萨摩立即派出两千多名士兵支援长州。此外,向大阪派出一千名士兵,坚决守卫京都和大阪。
二、战争取得优势之际也必须保持士气高昂。到那时,两藩要将所做的努力上报于朝廷,获得朝廷的认可。
三、即使战败,长州藩在一年或半年内也不会彻底崩溃, 在此期间,双方必须合作到底,战斗到底。

中间两条省略,最后一条是最重要的:

六、在洗清长州藩冤屈的基础上,两藩必须真诚合作,为我日本国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我两藩为了日本国,以弘扬皇威为目标,为不再重蹈如今之惨状,必须互相帮助,合作共赢。

说起萨长同盟,很容易理解为双方达成了攻守同盟。但实际并非如此,而是明确长州受到攻击时,萨摩要竭尽全力提供支援,同时,两藩要共同为皇国、为弘扬国威而鞠躬尽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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