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原是京城的名门望族,可到了这一世,改朝换代,门庭败落。二爷偏又是个落地残废,得的软骨病,全身一摊死肉,奇在竟也跟二奶奶生下了一双儿女。

二奶奶名叫七巧,娘家是开麻油店的,出身低贱。要不是嫁给残废二爷,断然进不了姜府的大门。七巧有着生意家子弟的精明和刻薄,在姜家不受待见,但谁也甭想给她亏吃。扯着副尖嗓子,总能见缝插针地数落姜家对她如何不公,守着人不人、鬼不鬼的丈夫日子有多难,那话像薄薄的刀片子,刮的人生疼。

七巧的亲哥哥曹大年来探望,姜老太太假装念经诵佛,大爷、三爷各忙各的,谁都装作不知道。连下人们都赶着向各房奶奶献媚,讽刺曹大年每来一趟就像刮层地皮,别说金的银的,就是针头线脑、鞋面裤腰带也是好的。

七巧恨她哥哥曹大年,为几百两银子把她送进暗无天日、周围人都想踩她一脚的姜家,让她孤零零一个人,费尽心机和所有人为仇为敌。但哥哥又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再恨、再刻薄,可人总不能只有自己、只挂念自己。哭一阵、骂一阵之后,照例把私藏下的好东西,给曹大年夫妇塞的满满的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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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一世,到底为了点什么?七巧从未得到过爱情的滋润,生活在人人鄙薄的家庭,自然更谈不上温暖和尊重。那么就为了钱吧!对七巧来说,钱最真实,最踏实,最可靠。哥哥卖她,姜家人防她,不都是为了钱吗。

多年处心积虑、隐忍不发,就是等待这一天。这一天,她的丈夫死了,婆婆也死了。她可以从姜家分得一份产业,是她出卖一辈子换来的。

张爱玲的小说《金锁记》,“金锁”可以理解为“被”金钱锁住,也可以理解为“把”金钱锁住。得到金钱以后,七巧的下一个目标当然是守住金钱。可也不仅仅是金钱,她要锁住身边的一切,包括人。

十三四岁时,长安初露少女模样。七巧提防她被男人勾引,硬是在这个年纪给长安裹脚,疼她鬼哭狼嚎。长安去女校读书,因为在学校丢了几件枕套、床单,七巧到学校大闹一场。十几岁的女孩,自尊比什么都重要。长安因此放弃了读书,也放弃了走出暗无天日的小楼,她被母亲牢牢攥在手里。

三十岁还没嫁人,几乎注定做一辈子老姑娘。可长安却很幸运,她遇到了童世舫。一个见过世界的留学生,一个整个青春深埋闺阁的女子,童世舫欣赏她身上故国女子的古典美,两人因陌生而好奇,因好奇而彼此吸引。

每当长安带着陶醉的浅笑回家时,七巧被剥夺了的青春和爱情,就鲜血淋漓地浮现在眼前。她嫉妒女儿的幸福,那是她从未触摸过的水中花。她用疯子般的谨慎和机智,用侮辱、谎言和鸦片,逼迫长安退出这场争取幸福的努力,将刚刚透出的一点生命微光,永远溺死在深潭之中。

七巧给长白娶了袁家的小姐芝寿,可她打心底里不甘心对儿子放手。新婚之夜,众人都来庆贺,做婆婆的七巧只看了一眼便离开了。多年来,她身边能留住的健全男人只有长白,如今却要分给另一个女人。她恨那个女人。

PUA是近年流行起来的名词,可那个年代的七巧却早已用得炉火纯青。她用刀片似的话语凌迟了芝寿,让一个健康活泼的女性,白天不敢掀起蚊帐,害怕见到这个疯狂的世界。

七巧给长白弄来了大烟和姨太太,把儿子永远拴在身边。芝寿死了,姨太太扶正,很快,新太太也被逼死了。没有人能同七巧分享长白。她病态地迷恋能抓住的一切——不进阳光的小楼、乡下田产、银号里的存款,还有长白、长安。她不为它们而生,却为它们而活,因此也要在闭眼之前拉住它们陪葬。

《金锁记》的曹七巧,是张爱玲小说中最扭曲的人物之一。张爱玲形容她,用金锁劈死了身边人,没死的也弄得半死不活。但就是对这样一个人物,张爱玲依然倾注了她的悲悯和关怀。

临终前,曹七巧寂灭的眼中闪过家乡的麻油店。临街肉铺子里有爱慕她的朝禄,隔着吊起来的猪肉,献媚地喊她曹大姑娘。还有追求过她的哥哥的几个朋友,如果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的人生会很不同吧。也许会过经济窘困的日子,为着明天的衣食或女儿的嫁妆发愁,但应该没有那么多的恨与被恨。

人生遗憾大多因求之而不得,哪怕是条黄金锁链,困住了人心又有什么用。

所以,人啊,有选择的时候,别抱怨山长水远。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当没有选择的时候,生命会扭曲成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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