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时,我对中国地理课本印象最深的两个词,是“矿产资源丰富”和“廉价劳动力”。
十七八岁的年纪,很难感知到它们背后的含义,到底有多沉重。
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一条条铁路铺遍各地……
今天,中国所有的基础建设,都少不了2.8亿农民工的贡献。
但你知道吗?
这些建设者,大多都染上了一种“怪病”。
准确说,这是一种工作环境极端恶劣的穷人,才会得的一种痼疾——尘肺病。
他们由于长期吸入大量游离二氧化硅和粉尘,导致其滞留在细支气管与肺泡内。
随着时间的推移,患者的肺会像石头一样坚硬。
甚至会导致呼吸困难,直至衰竭而死。
他们每天跪在床边,一旁的呼吸机24小时,昼夜不停地冒着泡。
以此来延续生命。
截止到目前,中国有600万尘肺病的农民工,正在被活活「憋死」。
赚钱的路,成为了通往死亡的地狱路。
搬砖头、和水泥、盖房子......这些都是农民工们最常干的活儿。
虽然都是劳苦的体力活儿,但好在挣得多。
爆破、开矿、挖煤……只要肯出力,就能有钱赚。
但这听起来轻巧,做起来却要命。
每一次作业,农民工就会被漫天的粉尘,迷得睁不开眼。
一张嘴,唾液与煤灰混成泥,在嘴里不停的吞咽。
这对八九十年代的农民工来说,是常事。
他们与粉尘唯一的对抗方式,就是屏住呼吸的忍耐。
那时候,哪有人听说过尘肺病啊,更不用提还要戴口罩。
只要钱给够,农民工就会没日没夜地拼命干活。
殊不知,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扼住他们的喉咙。
由于长时间暴露在粉尘环境下,又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这些粉尘,就这样被吸入了肺部沉积。
渐渐的,超过肺部过滤的极限,便形成了尘肺病。
得了尘肺病的患者,是什么样?
戴向群,一个深受尘肺病折磨十年的重症患者。
如今已经变得干瘪消瘦,形容枯槁。
每一次呼吸,都面露狰狞,如同一把尖刀扎进胸口。
声音沙哑,咳嗽不止。
呼吸,在我们普通人看来,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对于他们,像是在跟死神乞讨,一点一点地被压榨着最后的生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可能被活活憋死。
戴向群家楼上楼下各一个呼吸机,楼上的拔掉,要赶快下楼续上。
之间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必须扶着墙根用尽浑身的力气。
下一趟楼,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曾经为这个家庭遮风挡雨的男人,却活生生地被折磨成了一个废人。
像他一样的尘肺病患者,遍布全国各地。
正在以每年2万例的数量,直线飙升。
而看得见的数据,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在山西省,就有一个仅有500人的村庄,其中尘肺病患者,就占了60个。
3000块钱的呼吸机,是尘肺病患者唯一可以延续生命的机器。
如果呼吸机坏了,只能向隔壁邻居借。
记者问患者:邻居怎么不用呢?
他死了。
死了。
这个人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他知道,每一个尘肺病患者最终的结局,都是这两个字。
每一年,就有6000人死于尘肺病。
他们,早早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材。
尘肺病摧残的只是身体,可彻底将他们打败的是贫穷。
如此可怕的疾病,就没有一个可行的治疗方式吗?
有,也可以说没有。
成本高,风险大,效果小。
目前,我国对于尘肺病的治疗,有且仅有两种方式:洗肺、换肺。
抛除治疗风险不说,横在农民工面前无法跨越的大山,归根到底就是钱。
洗一次肺,少则1.5万,多则高达3万。
他们卖命挖煤挣来的钱,能够洗几次肺啊。
沾上这身“穷病”,就是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无底洞。
家底的薄厚,成了丈量尘肺病患者生命长短的唯一标准。
一位医生从患者床下,掏出20多个装满清洗液的瓶瓶罐罐。
颜色由深到浅,布满粉尘。
但是洗肺,只能针对轻症尘肺病患者有效。
如果进入三期症状,拿钱洗肺都无济于事,唯一的生路就是换肺。
60万。
昂贵的医疗费用,让大多数农民工家庭望而却步。
想活,但真的活不起。
想死,却实在放不下。
只要他活着,这就还算是个家。
戴向群的妻子哽咽地说。
全家人下定决心,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救活戴向群。
戴向群的父亲,一头的白发,不停地安慰戴向群:
不怕,有爸在你不用怕。
这座人口仅有百户居民的村子,他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的敲门借钱。
这家借3000,那家借5000……
每收到一笔钱,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点头哈腰地跟村里人道谢,终于攒够了60万。
在父亲眼里,这根本不是钱,这是儿子的命。
60万块钱,对于农民工家庭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但只要能拿到工伤报告,用人单位就可以报销一大部分。
不过想拿到这份报告,又谈何容易啊?
绝大多数农民工都是临时工,没有一个合法的劳动关系。
他们只好被迫拖着一身疾病,走上漫漫维权路。
整整三年,戴向群的父亲东奔西跑,终于拿到了这份工伤鉴定报告。
没有人知道,年迈的老人这三年到底吃了多少苦。
只要为了儿子,所有的苦都值得。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般的幸运:
有的人没拿到,只能在床上等待死亡;
有的人终于拿到了,人却死了。
看病、吃药、住院、治疗……多少家庭因此被掏空,又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妻离子散。
得了尘肺病的农民工,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家中的罪人。
就像《我不是药神》中,老太太哭着对警察说:
房子被我吃掉了,家人被我吃垮了,不吃药我就得死,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活着,是他们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奢望。
就这么一点点的奢望,却机会渺茫。
但凡是手术,都必定存在风险。
无锡市人民医院的肺移植团队,在过去的一年总共做了142台肺移植手术。
他们是全国最专业、最优秀的医疗团队,但主治医师陈静瑜却说:
成功率只有80%。
也就是说,每五个人上了手术台,就有一个再也下不来了。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其实肺移植手术,最难的是寻找肺源。
2017年,中国有5147例心脑死亡的公民,成功进行了器官捐献。
但由于供肺容易极易感染,所以肺的利用率仅仅只有5%。
器官捐献少之又少,一个器官平均有30个人在等。
再加上肺部利用率极低,导致换肺者“一肺难求”。
这么算下来,每一个三期尘肺病患者的存活率,低得可怜。
为了等待合适的肺源,他们往往要等十年甚至二十年。
从某种程度上说,戴向群是幸运的。
他终于等来了医院打来的电话。
然而在距离病房还有十几步时,由于氧气袋不足。
戴向群上气不接下气,直接跪在了地上。
为了活下去,他爬也要爬到病房。
在接受手术前,父亲不停地给他加油打气,一直安慰他不要怕。
最后,在被推上手术台前的一个小时,被告知手术取消。
因捐赠肺部出现严重感染,手术风险极大。
绝望,再次笼罩在这一家人的心头。
直到一周后,新的肺源及时送到。
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后,戴向群从死神手里,夺回了那80%的存活希望。
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他这般幸运。
廖连和,就是不幸中的那一个。
在他成功做完肺移植手术后,却出现了感染和排异。
钱花完了,手术也不成功,廖连和一家人财两空。
廖连和的妻子得知这一消息后,跪在地上崩溃大哭。
她边磕头边乞求:
救救他吧,求求医生救救他吧……
她不断地敲打病房的窗户,带着哭腔和无奈呼喊着廖连和:
廖连和……你要坚强……廖连和啊……
除了他们,还有上百万的尘肺病患者正跪在床边,每天只能靠呼吸机续命。
李松辉,广东佛山石雕工人,尘肺三期,无职业病鉴定;
方建峰,福建莆田人石雕工人,尘肺病十年,如同行尸走肉般浑浑度日;
邹求保,湖南益阳挖煤工人,洗肺三次仍受窒息折磨……
还有更多更多......
但好在,国家没忘记这些被时代撞倒的普通人。
著名记者王克勤,就曾发表过一篇《甘肃“尘肺村”调查》,让更多人关注到尘肺病患者。
2011年,王克勤放弃新闻事业,一心做起公益「大爱清尘」。
尽管过程艰难,但他从没想过放弃。
在社会各人士的帮助下,「大爱清尘」项目慢慢走上了正轨。
越来越多的好心人,加入这个组织,成为了一名志愿者。
小到学校大到企业,大家纷纷通过「大爱清尘」,给尘肺病患者捐款。
王克勤曾说:
我要用100年的时间,让尘肺病在中国彻底消灭。
而这,不只需要他一个人的努力。
主治医师陈静瑜,还有演员袁立、陈坤,以及每一个志愿者。
他们都在托举起这生命的希望。
一个人的力量的确有限,但是千万个人凝聚在一起,就足以实现。
一个防尘口罩,可以减少一个尘肺病患者;
一笔微小的善款,可以挽救一个尘肺病的家庭;
我们常说,一个社会是否有温度,要看它对待弱者的态度。
我想,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把他们遗弃。
100年消灭尘肺病,我们也一定可以!
资料来源:
腾讯视频《人间世》第二季第三集《生死一搏,只为自由呼吸》;
梨视频《尘肺村的淘金噩梦》;
纪录片《矿民、马夫、尘肺病》蒋能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