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或有百万男性有整形需求。
从医多年，孙中义对小W记忆深刻。“他一切正常。唯一的病就是过度关注阴茎长度。”
孙中义是北京大学深圳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医师，博士后专业方向是外生殖器整形。来找他就诊的男性大多抱着一个目标：完成从短软细弯，向长硬粗直的转变。“术后效果要既好看又好用。”
当时的小W几乎看遍全国泌尿外科，但没人愿意给他做阴茎延长。“在各种状态下，小W的阴茎都属正常范畴。按照临床小阴茎诊断标准，没必要做延长术。”孙中义告诉“医学界”，自己多次拒绝小W的要求，但对方仍频繁就诊。孙中义感觉，小W可能患上“小阴茎综合征”：发育正常，但偏执地认为自己尺寸不够，并陷入焦虑、恐惧等情绪。这是“丑形恐惧症”的表现形式之一。
1987年，美国精神医学学会修订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收录“丑形恐惧症”，称之为一种躯体变形障碍（BDD），指患者过度关注自己的体像，对一个或数个很小、或根本不存在的缺陷，进行夸张或臆想，由此感觉沮丧、不安、焦虑。生殖器是男性BDD患者“过度关注的缺陷”之一。
孙中义邀请心理科和神经内科对小W进行会诊，开具药物并进行心理干预。1年后，小W又来了，坚持要手术。神经内科评估认为：“尽管阴茎发育不存在缺陷，但患者确实有焦虑等问题，可以考虑安慰性手术。”术后，小W的阴茎延长3厘米有余，其焦虑、不满等情绪明显改善。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医师田龙也遇到过“三番五次慕名上门”的患者，“患者说，多次手术效果都不满意，生命对我毫无意义，求求大夫给我手术。经过心理学评估，这种病态的心理，不适合再次给他手术。”
“我看过美国整形教授写的一本书。他认为，通过一些躯体改变，可以改善人的精神心理状态，所以那么多人、花那么多钱、受那么多罪，要做美容整形手术。外生殖器整形是同样的道理。我对这个事情的态度是，经过审慎评定，在可靠的技术和专家的帮助下，是可以开展这类手术的。”田龙说。
并不罕见的阴茎“整容术”
古老的包皮环切是男性生殖器官整形术式的“萌芽”。随着整形外科技术和理念发展，相关手术已拓展为包皮整形，阴茎延长、增粗、弯曲矫形，以及尿道下裂整复等，在欧美等发达国家被广泛接受并呈线性增长。
国际美容整形外科学会（ISAPS）数据显示，2013年，全球有据可查的阴茎延长术约为15414例。其中，约20%在德国完成。彼时，德国美容整形外科学会主席告诉英国《卫报》，该手术排名德国男性“最受欢迎美容整形”第七位。ISAPS称，部分国家和地区数据无法获得，因此尚不清楚阴茎整形手术的相对流行度。
“中国患者挺多的，多为20岁-40多岁。”田龙告诉“医学界”，临床把男性外生殖器医疗需求分为两类。一类叫刚性医疗需求，如因疾病、畸形、毁损等，需要做外生殖器重建和修复。另一类是消费型医疗，也称改善生活质量或外观感受的医疗需求。后者如割双眼皮、隆鼻一样，属于整容整形范畴。
孙中义介绍，临床需求较多的消费型阴茎整形需求，主要是延长、增粗和弯曲矫形，可采用多种术式。以延长为例，使用较多的是部分切断阴茎海绵体浅、深悬韧带部分，增加阴茎下垂长度，外观上实现延长。就阴茎增粗而言，可以切开阴茎白膜，植入生物材料等，达到周径增粗的效果。也可以在阴茎白膜外，通过注射脂肪等填充物，增加组织量，使外观增粗。
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泌尿外科张晓威副主任医师在《男性整形需求万言书》中写道，中国男性外生殖器整形需求约有100万例。这基于两点。第一，《性健康》一书著者、英国谢菲尔德大学性医学名誉教授凯万·怀利研究显示，有3%-5%男性苦于自觉或真实存在的生殖器短小。第二，中国约有3亿青壮年男性，以3%-5%推算，以及考虑到这类求诊非常隐私，多数人不愿意承认。“每年求诊人数约在10万，基本符合我们在门诊观察到的现状。”张晓威称。
小心“美容变毁容”
在孙中义的病房里，有一半男性患者是为生殖器整形而来，不少是“返修”病例。“分两种情况。一是出于医疗效果，即术后达不到期望值，患者主观觉得不够美，要求重做。来找我二次手术的，多是此类。另一种是医疗技术或安全问题，也就是做坏了。”
手术失败案例在国内外，都时有发生。2000年9月12日，Z先生慕名前往深圳某医疗门诊部。接诊医师向其承诺，只需注入一种填充剂，即可实现阴茎增粗。接诊医生还保证，此手术对身体健康及性功能，没有任何影响。次日，Z先生接受手术。随后，手术部位瘙痒难忍，异物压迫感明显。阴茎出现严重畸型，无法进行性生活。多次交涉未果后，同年11月8日，Z先生向深圳市罗湖区法院提起诉讼。在法院调解下，该医疗门诊部向Z先生“支付”6万元。但当次调解没有认定责任问题。
2018年5月，一名50多岁日本男子在该国千叶县某美容外科医院，在阴茎注射填充剂。数日后出现内出血，疼痛剧烈。同年11月转入其他医院检查，被诊断为阴茎部分坏死。该男子起诉医院，索赔2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200余万元）。
孙中义指出，在三级甲等医院，尤其是经常开展外生殖器整形术的医疗机构，技术较成熟、可靠，较少出现医疗事故。但在那些缺乏手术经验却强行上马的医疗机构，有很多可能“做坏”的场景。以阴茎短小为例，其手术指征并不十分明确。文献报道，中国成年男性正常阴茎长度在疲软状态下为（7.1±1.5）cm，勃起时为（13.0±1.3）cm。如果勃起后阴茎长度小于10cm，可诊断为阴茎短小，可手术干预。但事实上，各国都缺乏样本量足够大且符合随机性的阴茎调查，且不同文献得出结果有异、测量方法也不统一。这就给予医疗机构较大的解释和操作空间。
此外，阴茎延长术的具体延长度多为3-5cm。若苛求长，过度切割浅、深悬韧带部分，可能破坏阴茎稳定性，损伤阴茎血管，甚至致勃起功能障碍。而阴茎增粗处理不当，也可能导致勃起功能障碍。还有些机构会违规对患者实施尚处于研究阶段的方法，如干细胞治疗等，其安全性和临床效果都有待验证。
一旦“做坏”，二次手术的难度会明显增加。“已经做过延长术的阴茎，再次手术时就没有多余的皮肤材料，需要做皮瓣移植。这会提高手术难度，也会增加并发症风险。”孙中义说。
田龙每年都会遇到几例因术后并发症而出现阴茎坏死或者皮肤坏死的病人。“有少数因为用术后理疗，或术中电刀、肾上腺素使用不当，使阴茎皮肤、甚至阴茎坏死。核心原因是术者缺乏全面、系统培训，觉得这类手术很简单。他们没有充分认识到手术理念、技巧及并发症预防。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每年要办一次中国男性整形培训班，在理论学习的基础上，在捐赠尸体标本上深入学习相关解剖。”
孙中义于2011年-2012年赴美留学。他认为，男性外生殖器整形在国内外都属于前沿学科，集合泌尿外科、整形、性医学、心理学等多学科知识，专业人才储备量少。而且，愿意从事这个专业的医生，数量有限。这其中有专业发展的考量，也有社会评价的影响，更有对于手术量和绩效的担忧。
手术指南将出炉
目前，中国医师协会男性外生殖器整形与康复委员会正在制定针对阴茎延长、增粗手术的专家共识和指南。该学会首届主任委员田龙医生透露，已知有三类患者是手术适应人群。包括：
1.从外生殖器测量，确实存在阴茎绝对短小，“这部分人肯定是可以手术的”；
2.虽然阴茎长度和粗度符合中国男性人群标准，但相对其身高体态，存在相对偏小等情况；
3.外观基本正常，但自己或配偶对外观、勃起后周径和长度都不满意，有强烈的改善意愿，在排除心理问题后，也可以手术。
此外，手术前有三部曲。第一，倾听患者的内心真实需求；第二，帮助患者了解手术利弊；第三，进行心理评估，排除心理疾患。田龙表示，这类手术目前来讲，做的人很多，投诉的人也较多，不满意率是比较高的。“在男性外生殖器整形领域，医患容易起冲突。事先沟通非常非常重要，否则做完之后就可能是一个非常不满意的纠纷的结果。”
孙中义认为，外生殖器整形手术有较大的社会意义。“可能通过改善男性外生殖器的大小，可以治愈男性的心理性勃起功能障碍，纠正女性的性冷淡。一场手术能治好夫妻两个人。”
“但，并不是说，只要有需求，就要做手术。手术也不能解决根本层面的两性关系或感情问题。”田龙解释，很多患者会把诸多不足，如人格魅力缺乏、知识水平低，感情不和等，简单归结于性功能不行，甚至都归因于阴茎短小。针对这些人，即使手术成功，也往往不能修复双方的感情或者关系。
将阴茎长短和两性关系质量挂钩，一直都是笔糊涂账。性科学的先驱者威廉·马斯特斯医生和助手维吉尼亚·约翰逊观察千余例性行为后发现，阴茎大小对女性的性满意度没有任何物理影响，但环境、情绪、前戏等“会让女性更有感觉”。
“通过把小弟弟做大做长，来重建一个阳刚男人，那是非常片面的。真正性感的男人，如同虎嗅蔷薇，既需要内心强大，又要感情细腻。”田龙说。
资料来源：
1.透视阴茎增粗延长术：很多男性为何气“短”. 南方周末
2.Penile size and the 'small penis syndrome'. BJU Int. 2007 Jun;99(6):1449-55. doi: 10.1111/j.1464-410X.2007.06806.x.
3.A review of penile elongation surgery. Transl Androl Urol. 2017 Feb;6(1):69-78. doi: 10.21037/tau.2016.11.19.
4.躯体变形障碍研究进展. 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 Vol.14 No.6 2006
5.A comprehensive, prospective study of penile dimensions in Chinese men of multiple ethniciti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mpotence Research volume 26, pages172–176(2014)
6.Germany: the world's capital of penis enlargement. The Guardian
来源：医学界
作者：燕小六 田栋梁
校对：臧恒佳
责编：潘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