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时天色尚早,妮萨琳开车带着我一路往北区开去,北区的全名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十分痛恨翻译俄语地名)”,是方圆数千公里最大的工业中心,设有26个矿区、12家冶炼厂以及有色金属、煤炭交易中心。

1933年2月,奥伊米亚康记录到史上最低气温-67.7℃,成功刷新人类居住区有史以来的最低温度,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两天就被500公里外的上扬斯克替而代之,记录到的最低温度达-69.8℃。

这两个村子都在西伯利亚腹地,并不属于北极圈地界,但仍然被冠以“地球冷极”、“天然冷库”以及“人类最冷居住区”等各种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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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亚有多大?如果把西伯利亚从俄罗斯剥离成为独立的国家,那西伯利亚就是全球最大的国家,西面以乌拉尔山脉为界、北临北冰洋、南至蒙古与外兴安岭,总面积达1322万平方公里。

在土著阿尔泰语中,西伯利亚是渺无人烟的“沉眠之地”,而蒙语则将其命名为“西波尔”,即“泥泽蛮荒”之意,出现不同释义的原因是为古代原住民无法探明整个西伯利亚的气候与地貌,或者说,西伯利亚本身就拥有多种不同的气候与地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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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质学来说,南部平原(哈萨克斯坦方向)是西伯利亚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中部高原则以丰富矿产著称,目前已探明拥有巨大储量的黄金、钻石、锰、铅、锌等矿产,西北部则以连绵数百万公顷的针叶林和冰川雪山为主。因此有地质学家认为,西伯利亚应该是地球上最大的盆地,由南面的阿尔泰山脉、西面的乌拉尔山脉、北面的北冰洋、东面的外贝加尔山地围拢而成。

在目前最新的人口统计数据中,西伯利亚总人口约3890万,大部分都集中在南部边境区域生活,使得内陆更加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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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在西伯利亚腹地生活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2018年俄罗斯举办世界杯期间,因缘际会认识了球赛外场志愿者妮萨琳,这个来自诺里尔斯克的小姑娘一再邀请我去感受真正的西伯利亚冬天,还为我规划了一条从诺里尔斯克前往雅库茨克和马加丹,最后在海参崴坐火车回国的线路,据说西伯利亚最有气候、民族以及生活特色的就是这四座城市。

诺里尔斯克是北极圈内的第二大城市(仅次于摩尔曼斯克),俄联邦公布的永居人口约18万人,但实际人口至少在30万以上,因为诺里尔斯克是座工业城市,目前已探明的铜、镍、铂以及金银等矿产储量超过18亿吨,年产值常年位居西伯利亚第一。

按照柯本气候分类属于亚北极极端气候区,每年有最少65天极夜、45天极昼,如果以下雪来判定冬季时间的话,那诺里尔斯克的冬季则长达270天,期间有110-130天是暴风雪,年平均气温在-10℃左右。

妮萨琳首推她的家乡诺里尔斯克是因为早已面目全非,是俄联邦公开承认“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但在源源不断的外汇和军工必不可缺的金属矿面前,环境保护还是输给了利益,使其在城市污染方面拿下多个“世界第一”:二氧化硫排放占全球1%,每年有超过400万吨各类有毒气体被排放到空气中,碳污染物年产量则超过200万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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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用词汇形容诺里尔斯克是座什么样的城市,对于当地人来说,冬季虽然漫长又酷寒,但又好过夏季时不时下酸雨、市内动不动积水,妮萨琳指着手机里保留的几张夏季水灾照片说:采矿和冶炼的废气与灰尘漂浮在城市上空,下雨后被带到地面导致排水设施瘫痪,整座城市弥漫着一股酸臭刺鼻的味道,造成人均短命10年的结局。

原以为妮萨琳说的是玩笑话,结果一查还真的是,2018年《大西洋报》确实做过调查,当地人均预期寿命比俄罗斯人均要少十年,对比美国并不算高的人均寿命(男78、女80)则少了20年。

妮萨琳经常用“一棵树都种不活”来形容她的家乡,除了冬季漫长和低温因素外,最大问题是污染急剧增加导致永冻土不再永冻,哪怕远离市区200公里外,也仍然出现了大面积的地面塌陷。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永冻土融化后的样子,富含金属元素和矿物质的土壤就像银灰色的“火山岩浆”,随着气温升高一点点的向下流淌。眼前突然闪过美国著名考古学家霍姆斯百年前的“预言”:当西伯利亚永冻土融化时,说明地球已经感染细菌开始发烧。

这是座令人无比压抑的城市,从空气到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都倍感局促,第三天早上我就出现了呼吸道灼热的症状,妮萨琳出于担心临时更改行程飞往雅库茨克,一座年平均气温-8.8℃的永冻土区最大城市,以出土全球最多的猛犸化石著称。

雅库茨克是萨哈人最大的聚居区,早在13世纪初期就从四面八方迁居到这里,他们以夏季在勒纳河捕鱼、冬季驯鹿伐木为生,目前总人口约30万左右。

这是我第二次到雅库茨克,但之前那次仅停留一晚,随后出发自驾联邦M56号科雷马公路前往奥伊米亚康,也就是传说中冻死1.7万修路工的“死亡之路”。

与夏季感受不同的是,冬季的雅库茨克繁华又不失沉淀后的宁静,广场边有小摊贩顶着31℃的低温在摆售冻鱼和肉类,路边的人们小心翼翼行走在雪面上,时不时就能听到几道“欸欸欸-啊”的延长声,不用看,那只是有人滑倒而已。

与妮萨琳商量后,我选择住到郊区的汤姆托尔村,上个世纪50-70年代先后有二战战俘与古拉格集中营囚犯被送到雅库茨克修路铺桥,大负荷的体力劳动再加上营养不良导致80%被冻死饿死,侥幸活下来的也多数是生活难以自理的病患,因而躲过一劫被留在郊外。几十年后,那些战俘与囚犯反而凝聚成部落相互取暖求生,铸就了西伯利亚最有特色的“外族村”。

从机场换乘黄色小巴大概一个小时才到汤姆托尔村,沿途在冰天雪地中看俄式建筑倒也别具特色。大概从90年代开始,这个村子逐渐以“各种各样的圣诞老人”被外界关注,据说当地居民来自欧亚11个国家,使得这里的文化和习俗出现了“大杂烩”后的和谐,彼此之间尊重礼让又相互帮扶。

村口一家面包店女老板告诉我:她出生不到两个月母亲就死了,靠着街坊邻里东一口稀饭、西一勺奶粉才活下来,成年后村里发起号召修建战俘和囚犯纪念碑,她几乎捐出了所有积蓄。遗憾的是,这座被村民们称为“记忆钟”的纪念碑正在维护中,没有亲眼一睹真容。

第二天气温急剧下降至-49℃,可妮萨琳联系的本地向导早已“开”着驯鹿车在村口等着,只能硬着头皮多裹一层棉衣出门,没有尝试过这个温度的游客一定要注意,耳罩、棉帽、棉口罩是必备的,外来游客被冻掉耳朵、冻伤头皮和嘴唇的例子虽然不多,但也几乎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次。

向导给出的建议比较夸张,当地人习惯穿透气性较强的内衣,棉衣下摆尽量敞开散热祛湿,每隔半个小时拍拍下摆把冰晶抖掉,不过这样的方式对初来乍到者而言还是很容易感冒的。

向导一家是正宗的雅库特土著人,他们不喜欢在城市内生活,每个月也就进城一两次采购生活用品,多数时候都在百公里外的牧区来回游牧,出乎意料的是,我原以为他们只会驯鹿,没想到雅库特人还饲养了不少的西伯利亚矮脚马,这种矮脚马最爱啃食秋冬季节雪下的地衣,据说最贵的一匹曾卖出20万美元的天价,是当地人除驯鹿之外的最大收入来源。

俄联邦为了鼓励这些土著饲养驯鹿和矮脚马,在牧区内设置了不下3000个“油罐屋”,免费供应天然气确保牧民游牧时的住房便利。为什么这么“大方”?因为雅库茨克超过九成油田和天然气都在土著人的土地下,这点福利连毛毛雨都不算。

有意思的是,牧民们却把“油罐屋”让出来给游客付费居住,一家老小仍在坚持搭帐篷,算是牧民的外块收入来源之一吧。

晚上的食宿由向导的弟弟来安排,由于“油罐屋”空气不流通,我们挪到了帐篷里吃烤肉。如果没有心理准备的话,我可能对他们的条件和环境会很吃惊,帐篷底部铺了一层厚厚的针叶树枝,已经结实到踩上去只有轻微的弹力,长期的煮食油烟让帐篷表面裹上黑黑的油烟,他们说:“这种帐篷有钱都买不到,隔热防水还不怕积雪”。

当晚气温就降到了-52.3℃,这是我人生中经历的最冷的夜晚。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向导在旷野雪地中呼唤驯鹿,为了让幼仔长的更快,当地牧民会买来冻鱼的边角料,混入鸡蛋和肉类制作饲料定期喂给驯鹿幼仔吃,原本要4-5年才会长出鹿角的幼仔,吃了这些特制饲料后只要3年就能进入成年期。

如果问西伯利亚牧区生活最大的困难,牧民们会回答草料储存是最大难题,因为缺乏设备的地方很难做到储存长达7个月的草料还有营养。而我最大的困难是怎么上厕所,看着木板上都积雪的厕所,我陷入了沉思(你们自己想象接下来的场景吧)。

回程的时候路过一个小村子,特地停车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人,最后在村尾看到了几个村民在拆房子,妮萨琳上前问过之后才知道,这些房子的主人要么搬走要么死了,而废弃房屋的木材是当地最缺乏的建筑材料,就算已经腐朽了也能作为燃料使用,因此废弃房屋都会被村民一点点地拆掉。

上车后妮萨琳问我:知道西伯利亚收入最稳定的是什么行业吗?我回答“矿工”后她笑着摇头:采矿总有枯竭的时候,最稳定的行业是建筑工人,因为在西伯利亚内陆城镇建一栋房子,少则7年,多则10年。

原来,西伯利亚内陆大部分城镇都位于永冻土地带,每年可供施工的时间也就夏季的2-3个月,但哪怕是在夏季,施工难度也远超正常水平,既要在坚硬的永冻土上浇筑保障牢固的地基,还要在地面之间架构一层2-3米的减温层,以免室内温度传导引发永冻土融化而导致地面下陷。

如果不是妮萨琳的提醒,我确实没注意到雅库茨克几乎所有建筑都留出了减温层空间,哪怕耗费数十亿卢布的索伦大教堂也都预留了双层地下室。所以,在雅库茨克建一栋房屋的成本也十分高昂,相当于圣彼得堡同等面积的2.5倍,其中绝大部分支出都花在人工上。

雅库茨克并不算旅游城市,但顶着“永冻土区最大城市”的名号,以及奥伊米亚康必经之路的交通要道,这里的游客还真不少,以致当地居民的生活消费也逐年递增,从鱼市的价格就能看出一二。

几年前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的冻鱼还没有超过一百卢布的价格,如今随处可见三四百的标价,部分肉制品的价格甚至飙升到700卢布/块,要知道雅库茨克的家庭月均收入也就4万卢布左右,就算职场高级白领也很少有超过10万的月薪,这一块冻肉700卢布、一条鱼350卢布的消费水平,当地人还真的难以承受。

当然也有便宜一些的摊贩,但多数都集中在市区边缘,妮萨琳的舅舅就给一家肉铺老板当司机,每天开着小货车一路走一路卸肉,一趟下来很少有卖不完的时候,因为郊区村民买肉买鱼都是几条腿、几箱鱼的买,甚至有条件好的村民一次买鹿和马都是按头算(当地人管鹿肉叫牛肉)。

雅库茨克当地饮食习惯以高热量为主,毕竟身处苦寒之地,大鱼大肉是活下去的基础保障。除了常见的饺子外,当地人还喜欢吃油炸面食和生吃肉类,以及马血肠、马肝和马奶酒、酸奶、黄油等等。鱼类则喜食狗鱼和鳕鱼,春季必不可少的一道菜是鳕鱼籽,也就是日本人说的红鱼子酱。

最有趣的是,雅库特人招待贵宾时少不了两个特色,一是糖果,据说早期的雅库特人走亲戚要好几天时间,糖果是他们在路途中必不可少的应急食物,另一个是生鱼片或生马肝,直接撒上盐或胡椒粉生吃,如今还多另一个特色食物,油炸的乌拉尔大饺子,冻过后缩小一大半的面积,吃一粒就能饱腹。

在雅库茨克呆了9天(提前从诺里尔斯克过来),还发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当地人无论是出门通勤还是上街买菜,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户外市场除了咯吱不停的走路声,反而很少听到询价讲价的交谈声,多数人都用手势和眼神交流。

对此我的猜测是天气太冷,多说几句帽子和口罩很快就结冰了,而妮萨琳却认为是越来越高的物价让人们失去交流的欲望。(下一站马加丹和海参崴,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后等待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