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钧生是1936年出生的“老镇江”,毕业于清华大学。他是我国航空光学精密仪器及精密机械专家,中国航空精密机械研究所研究员,现居北京。老先生在技术专业领域为国家为党做出了自己的突出贡献,退休后笔耕不断,热心于家乡镇江的宣传与社会活动。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嵇钧生先生

1

1955年7月我从江苏省镇江中学毕业,考取清华大学,来到首都北京。算起来已超过60年,应当是个“老北京”了。然而惭愧得很,我并没有得到认同。相反许多人一听到我说话,就说你不是北京人吧!

老先生穆源小学的毕业证书

我的老伴家是世代地道的老北京。她就常常调侃我,说我的话“南腔北调”。我的解释是,这可能是因为镇江话,如同南京话、扬州话一样,都属于北方话语系,不像差别很大的吴语、粤语,用不着多大改变,别人就能听懂,这就使得我懒于学讲标准的普通话了。

其实这只是个托词,实质是我的语言能力太差了。不过这也同时说明乡音对我有着多么深刻的影响。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2

退休以后我几乎每年都会回镇江。给我的一个最大印象是“变”。衣食住行,房屋、街道、交通、饮食、衣着……,一切都在变化。甚至连乡音也有了变化,我几乎听不到地道的镇江话了。

昔日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小车吱吱嘎嘎的行进声、毛驴行走时的铃铛声、夏日卖唱老人的二胡声,一切都已不复听,不复见了。时代在发展,“变”正说明了镇江在进步和发展。

云台山顶西眺旧镇江城

我自幼在镇江长大,尽管离乡多年,乡音仍常常会萦绕在我的耳边,引起我对故乡的眷恋。这大概就是“乡愁”了吧。

儿时我住在城西大西路山巷附近。这条小巷至少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至今还在,然而已经面目全非。当初人声沸腾,热闹非凡的小巷如今已变成宽阔却又有些冷寂的大街了。

旧时的山巷宽度大概只有四五米,由小方石块铺成,两边铺有窄窄的长条石,供独轮小车行走,条石上已磨出深深的车辙。两旁有许多日杂用品小铺、酱园、烧饼店、饺面店、茶炉(开水炉)等等。从早到晚,行人如织,络绎不绝,非常热闹。

曾经的大西路巷子

每天清晨天麻麻亮的时候,近郊的农民已赶着毛驴,驮着粪桶来了。毛驴脖子上挂着铃铛,叮叮当当的声响催醒了家庭主妇,于是哗啦哗啦,刷马桶的交响乐开始奏响了。

不久茶炉开张,人们提着水壶来打开水了。饺面店已开始接待客人,人声嘈杂,一边吃,一边张家长、李家短,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除了坐下的吃客外,更有一些附近居民端着已放好麻酱油的碗,下一碗最便宜的光面。镇江的锅盖面就是这样养育着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锅盖面

城市的叫卖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一早就有妇女提着竹篮,叫卖“栀子花…,茉莉花…。”

于是正在梳妆的妇女便出门买上一两朵尚未开放的花蕾,插在发髻上,清香怡人。

有时还有卖刨花的。这是用梧桐树刨制的长条刨花,用水浸泡就形成粘稠液体,用来梳头,使头发光亮柔顺,恰如现在的润发剂一般。这是当时普通妇女最常用的绿色化妆品了。

这时“洋糖…发糕…”的吆喝声响起了。有时声调上扬,有时声调下抑,很是悦耳。这种用发酵的米粉蒸制的甜米糕,由于当时白糖叫做洋糖,就名为“洋糖发糕”了,吃起来松软可口,入口即化,甜中又略带酸味。米糕多是家庭连夜制作,清晨由男人用木桶装着叫卖,上面用棉布盖着保温,很受居民欢迎。

洋糖发糕

那时百姓的生活水平普遍低下,于是就有一种“收荒货”的职业,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收破烂的。不过那时的破烂远不是今天的破烂概念了。且听他们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叫卖声:“破布…烂棉花…卖钱…哎…,旧衣裳…坏帐子…卖钱…哎…!”最后的“钱…哎…”二字声调高而拖长,而“钱”字唱起来有点偏向“强”音了。这些 “破烂”现在扔在垃圾箱中大概都没人捡了。

到了傍晚,卖香干、臭干的来了,他们吆喝着:“香干…,臭…,阿臭阿臭,阿臭干…,臭豆腐卤呕……!”这种“闻着臭,吃着香”的豆制品经过这么夸张的叫卖,大大勾起了人们旺盛的食欲。与此同时,还有人叫唤着“五香烂蚕豆…,五香烂蚕豆…”的。前面声调上扬,后一句下抑。爱喝酒的人便可以花不多的钱买到便宜的下酒菜了。

小巷子里不时还有补锅、补碗、修桌椅家具的,也都要通过不同的吆喝声来招揽居民。例如:“收…拾…阳伞…雨伞呕…”、“收拾…棕绷…藤椅子呕…”等等。如今这些行业恐怕都已消失了。

旧镇江路边摆摊的人们

要是在夏天,天气热,家里呆不住,人们会端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纳凉。这时常常会听到远远传来的二胡声,那是一个小女孩牵着瞎眼的老爷爷走街串巷地卖唱。我至今还有印象的是“五更调”。曲调是永远不变的,歌词却是根据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生活状态,不断改编的。

我还清楚地记得抗美援朝时期的歌词:“一更今儿里呀,月儿照花台。杜鲁门想起了,伤心的事儿来呀,南朝鲜,这一仗打得太丢脸呀,丢了地,失了兵,叫我如何不揪心……。”这样一直唱到第五更。可惜后面的词我记不清了。

卖唱的小女孩

我还记得,抗战胜利后,有一个街头用卖唱方式吸引孩子们购买丝线糖的王老头。他把一个方形的煤油桶用皮带挂在身上,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油桶,配合小曲或口技,吸引了一大群小孩子。

我至今还记得有一出“东洋兵操”的节目,“奥德利哥,奥道理哥,奥蒂洛……表演得有声有色。我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却深深体会到日本兵丑态百出的形象。而他在给孩子揪丝线糖时,先揪出一小撮,然后一边不断地添加,一边念念有词地唱着“马虎马虎添点个”,“马虎马虎捞点个”。于是在嘻嘻哈哈的气氛中,孩子们和老人都得到了满足之感。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丝线糖

3

不管是日寇占领的沦陷时期,还是抗战胜利后的民国政府时期,那时的百姓生活普遍贫穷。人们必须用各种方式谋生。肩挑手提,走街串巷,高声吆喝,沿途叫卖,是一种基本生活技能和生活方式,既方便了居民生活,也使得城市有了些生气。这恐怕是现在的年轻人和城市管理者永远不能理解的了。

时光飞快逝去,随着时代的发展,一切都在变化。乡音也将随着老年人的离世而逐渐消逝。我这里的回忆,只是记忆中的部分内容,而这种单靠文字的描述,远不足以记录下真实的乡音。

嵇钧生和范用合影老照片。

也许,这一切将会成为我永远挥之不去的“乡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