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是他的外号,所有古玩收藏圈的人都这么称呼他,客气一点的,也有叫“”小狗师傅”的。

我管他叫小狗叔,因为他是我父亲这一辈的古玩人。

至于他的大名,除了亲人,可能没人知道吧,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小狗叔是真正的文盲,没上过学,建国初上过几天扫盲班也没上全,“坐不住。”他说,“认识自己的名字和阿拉伯数字,认识钞票,会算数,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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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叔是九十年代中期开始涉足收藏领域的,已经年过半百,起步比起我父亲他们要晚一些。

他出生在解放前几年,比共和国大几岁,长大后务农,结婚,生有一儿一女,生活倍感压力。

改革开放初期,村子里办起了缸窑厂,专门生产制作釉陶的钵、酒坛、大小各异的缸等农村实用的陶器。

小狗叔走上了贩卖陶缸的路,他的贩卖方式,我听的有点咋舌。

在村里,他装满一车陶器产品,当然,不会是汽车,是双轮手拉板车。

他说一车能装不少,七石缸都能装两只。

七石缸顾名思义是能装七石米的缸,口径应该在1.5米以上,在我的认知范围是最大的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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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大缸套小缸,小缸装酒坛,层层叠叠,满满一车。满载着希望,慢悠悠的靠双手拉着,两条腿走路就出发了。

他的目的地是四五十公里之外的上虞市郊的一个地方,整个过程就他一个人,一辆车,一车货。

我说让我空手散步四五十公里都吃不消啊,他说没事的话他也走不完这么多路,谁吃饱了没事干去走这么些路呢,但是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期盼的眼神,就不觉得累。

小狗叔说每次到了目的地,货都能很快卖完,然后他拉着空车再徒步三十公里到绍兴,住一晚。第二天早起,去到一处地方批大米,装满一车大米,再徒步近八十公里,星夜回到家。大米接下去几天里也能卖完。

我问他这两天折腾下来能赚多少钱?

他眯起双眼,说那个年代,农民都羡慕工人,有固定工资,旱涝保收,收入也不错,一个工人可以养活一家老小了。这两天包括卖米赚到的钱,相当于一个工人一个半月的工资收入,还是不错的。

所以说在农村的小狗叔一家,日子过的还是滋润的,小狗婶看起来就不像是辛苦劳作的模样。

九十年代中期,缸窑厂关门大吉。小狗叔是个灵活的人,跟着几个朋友开始跑地皮收古玩,就是这时候开始,小狗叔开始进出我家,之前两家是没交集的。

我家地处集镇,交通便利,我父亲买卖古玩又是出了名的,我家就成了古玩集散地。很多跑地皮的把货送过来直接卖给我父亲换钱,也有很多人来我家是来碰客户认识人的,因为远近的古玩商都来我家淘货。小时候,记忆里,家里东西多,进出的人也多。

小狗叔学的很快,很快就在古玩行如鱼得水了,跑的也勤快,那年头,只要会跑民间地头,收不完的东西。

早年清代中期嘉庆道光时期的青花缠枝莲纹盘,根据大小俗称四寸盘或六寸盘,农村收购价0.5元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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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涨到1元左右的时候,有个办企业的收了6万只藏进了库房。这种盘的存世量很大,不值钱,但量大的话也不能小看,如今的行情大概在80元一只。

那时候的清代中晚期的青花釉里红鲤鱼纹盘行情价在1.5元一只,这种盘子因为在民间的普及率高而登上过中国邮票。如今的行情价在三五百元一只。

各种花瓶,端砚,书画,雕花桌子大床,老玉翡翠金银器等,都开始进入流通领域了。

小狗叔这一辈的很多古玩人都没文化,但是不影响他们做这个生意,农村里的货都是大路货,收过几次就知道年代名称价值了,

一年到头收的都是类似的东西。玉器只需要识别和田玉和岫玉,然后看白度好不好,雕工如何。

家具首先是看木材,红木或者杂木,大部分靠目测掂分量就行;偶尔借助水的浮力,沉水的是红酸枝或紫檀,半沉半浮的是海南黄花梨,浮水的就是不值钱的柴木。

那年头不用担心赝品,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事实上,我发现后来的赝品,很少能令这帮没文化的庄稼汉打眼上当的,看惯了老货,再看赝品,那种感觉是格格不入的。

好比自己的爱人,别人再怎么化妆打扮,放的多远多近,都骗不过自己的眼睛,这就是熟悉的魔力吧?不需要词汇,不需要特征,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是你。

新世纪后,小狗叔在县城开了家古玩店,他的店里老货宝贝也多,我经常去坐,时常淘点东西。

“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他老是用一只手比划出一个高度,形容刚来我家时看到的我。

如今年过古稀的他,依然守着古玩店,只是店里已经没多少老货,多数是现代仿古工艺品了,“老了,跑不动了,跑下去也收不到东西了”,小狗叔总是这么告诉我。不过主要还是小狗叔的一双儿女,如今都是公务员,不用他再操心。生活于他,不再有任何压力。

我发现,当年只要做了这行的人,不管有文化没文化,这么多年,没有一个放弃的。不管是否能讲清楚一件东西的来龙去脉,老底子传下来的东西,有些元素,无形中已经深入骨髓了,可能这就是文化的传承和认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