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以来遇到的患者大多数都是日本人和韩国人,第一次接到中国患者。

近日出门空气里尽是秋日的气息,九月似乎才刚到,便马上进入尾声。

最近科里来了位中国病人,回想过去,似乎这是第一位住院的国人。

90岁高龄,不通日语,认知症,即老年痴呆症。

然而他的名字却是日本的姓:上町。

闲聊时听他说,他很小的时候就来了日本,和一位叫做上町的日本女人结婚,因此随了她的姓。

想必从前应该是会日语的,随着高龄,只记得很久以前的事了。

原配早早过世,他和现在的妻子再婚也已经很多年了。

不知两个同样不会日语的人,在日本是如何度过这么多年的。

前辈们总是这样说着。

住院那天是周日,救护车送来的,在家脱水接近休克。

一位友人和妻子一起来的。

住院后因为误解了大夫的意思,友人不依不饶。

后来前辈拜托我去和家属们说明医院方的意思和做法。

我解释了下医院的难处后说如何不能配合的话就只能强制出院了。

家属们表示没办法配合医院。

并且丢下一句话:我们是患者凭什么让我们出院不给我们治疗。

我想道德上家属的想法没有错,但却切实损害到了院方的利益,

以日本思维来说就是给院方带来了困扰,妨碍到了院方工作,

依法院方有权利强制出院,担忧因为一位患者而影响了其他在院的几十位,过去住院时有过暴力史,语言不通,夜班医护人员也很不安与为难。

我不知该如何说,日本人守规则,但当日本人将这个规则抛出去后,对方却站在道德制高点来看问题。

家属没有办法理解院方的做法,院方也没法理解家属为何不配合却反而指责。

便陷入了死胡同。

争执了一下午,

后来叫来了警察才调解,此事也暂时告一段落。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警察来了后,他的妻子便开始嚎啕大哭,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不停地说:警察同志你去看看我家那口子,他都不能动了,我们还备受欺负......

是啊,两口子在日本语言不通,大事上基本都依靠这位通日语的朋友,

异国他乡的生活苦楚,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普通人家突然瘫痪,生活不能自理也是极大的打击,更别说两位老人这样的境况。

我颇为动容,但却无可奈何,并不是得到同情便能够解决问题,院方也有难处,警察和日本同事只看得到他妻子哭,却不知为何。

后来我大概翻译了下她说的话,但同事们已经陷入极大的被困扰中,也因此加班了好久,自顾不暇。

后来我做了一张表方便日本同事和他沟通,但也仅限于基础的一些单词,比如喝水就指一下水的单词,腰疼就指一下腰疼的单词等。

上班时尽量会和他打招呼,怕他觉得自己一个人语言不通陷入自闭。

最近发现他似乎习惯了入院生活。

不怎么交流也能吃能睡,白天输液一直拔针,活跃度直线上升。

即使之前住院的时候闹了那么大的乌龙,住院以来同事们对他依旧尽心尽力,一视同仁。

不得不钦佩日本同事对待工作的态度。

即使有时他们不懂变通,却是医者仁心,也能做到工作中放下个人情绪。

有次他和我说,不要把我转去别的医院,

我说为什么不想去呢?

他答说他要在这个医院,把医院规模扩大,因为周边还有几个大医院,我们医院夹在中间太难生存了。

他大概是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

平时和他说话我都喊他爷爷,清醒时他还总和我说祖国建设的许多事情,

在日本半生,却一直都心系着祖国的种种也十分令人感动。

试想如今的年轻一代,思虑这些的又有多少呢?

从前读杜甫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我问同学:为何古人会如此忧国忧民?甚至于吃喝住宿都如此凄惨。

同学说:因为我们没有生在那个时代,所以不懂得那时候的情怀。

我一直铭记于心,大凡看待某件事,处于当下去判断过去,也颇有耍流氓的姿态了。

只希望在异国他乡的同胞们都能得到善待,平安快乐地度过每个平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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