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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严冬,日军占领了浙江富阳,士兵摸上鹳山,找到一户人家住着不走。

72岁的老太太拒绝给日军烧水做饭,当晚冒着大风雪跑到后山躲了起来。老太太手里只拿了一袋糙米,一个铜火囱。

六天六夜之后,饥寒交迫的老太太倒在了一个狭小的山洞里。

次年,一个中年男人在福州光禄坊的一间小屋里设下灵堂,写下了“无母可依,此仇必报”八个字。

这个男人就是郁达夫,而那个壮烈殉国的老太太就是郁达夫的母亲——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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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母亲陆氏仅存的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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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富阳人的话语系统中,郁达夫已经不是一般人认知里的那个著名作家,而成了一种几乎无处不在的文化符号:

比如有人说,“阿拉囡在郁达夫哦,成绩木佬佬好”,这个“郁达夫”指的是郁达夫初级中学;

郁达夫中学

比如有人说,“今天的鱼在郁达夫那边的江边上买的,交关好”,这个“郁达夫”指的是郁达夫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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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故居

如果用富阳方言来喊郁达夫的名字,郁是入声,达很短促,夫又舒缓,抑扬顿挫的很好听。过着小日子的富阳人民,哪怕从没读过郁达夫的作品,至少也享受念叨这个名字的感觉。

就像一百多年前老街坊们称赞郁达夫的母亲那样,当年在巷子口,陆氏总会支起摊子做点小买卖,整条街没有不认识她的:“那个老太太了不起”。

陆氏确实了不起:丈夫早逝,这个不识字的妈妈为了供三个儿子上学读书,几乎把全部的家业都抵押出去,靠借债度日。每年除夕,陆氏总是顾不上吃年夜饭,她要先把旧账还了,然后又去借新债。

左起:郁达夫、郁曼陀、郁养吾三兄弟

“我家无财产可守,不让他们外出读书立业,都蹲在富阳街上数石板,怎么对得起祖宗?”

然而生活的残酷就在于,这样一个倾其所有的妈妈,并不能给儿子们换来一个可堪回首的童年,尤其对最小的那个而言。

郁达夫在自传的最开始就提到,对儿时的全部回忆只剩下两个字:饥饿。

这个饥饿到了什么程度?“对于饥饿的恐怖,到现在还在紧逼着我”。

所以郁达夫自传的第一部分就叫“悲剧的出生”,他用那种有强烈压迫感的文字定义自己:“败战后的国民——尤其是初出生的小国民,当然是畸形,是有恐怖狂,是神经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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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氏生郁达夫那年31岁,用郁达夫的话说,母亲的身子已经是不堪再育了,奶水也稀薄。而照当时的情形,一个破落的乡绅家里,雇乳母是“一件不可容许的罪恶”。再加上家里的一切事都是母亲上阵操持,不能按时喂母乳几乎是每天发生的。

这个不知道靠吃什么活命的小婴儿,还不到一岁,就因为营养不良患上了肠胃病。肠胃病一开始只是发热,最危险的时候孩子会出现痉挛,这病折磨了郁家上下一年有余。

青年郁达夫

等到肠胃病的风波终于过去,更大的打击降临到这家人头上:郁达夫的父亲病逝。和中国近代一大批顶级文人类似的,郁家也早早开始上演孤儿寡母的故事,那年郁达夫还不满3岁。

所有孤儿寡母的家里都有一件雷同的事:母亲都在身兼父职。郁达夫的家里尤其如此。

当时的郁家,郁达夫的两个哥哥都在读书(长兄郁曼陀比郁达夫大了12岁,正是最需要学费的年纪),守寡数十年的祖母整日诵经念佛,十几岁的婢女翠花是陆氏最得力的帮手,说郁达夫是翠花带大的,一点也不为过。

如果以陪伴孩子当做标准,陆氏是缺席的。在郁达夫的记忆里,每年入秋之后,陆氏总是不着家,这个为一家老小操碎了心的寡妇,带着几个长工回到乡下,先收了租谷,然后把谷子托人砻成米,再雇些船连柴带米运回城里。

那一船的米,郁达夫也不知道自己能吃上几粒,许多时候,家里的三餐茶饭“既不按时又常不足”,无怪乎那种对饥饿的恐惧会伴随郁达夫的一生。

更何况,这孤儿寡母的人家,在当时受亲戚邻居们的欺凌,才真的是家常便饭:或是堆在乡下的租谷被人偷了,或是家里的田地被人盗卖了,或是祖坟上的几棵树被人砍了,但凡遇上这种事,陆氏总要去争执几番。

争是争不过的,陆氏最后出那口气,也不过是在丈夫的遗像前痛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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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郁达夫

看到母亲哭了,幼小的郁达夫也只好跟着哭,一旁泪流满面的翠花总是一手把小达夫搂在怀里。

多年以后,翠花嫁给了郁达夫学校里的先生,后来也成了寡妇。等人到中年的郁达夫再见阔别二十余年的翠花,已生了白发的翠花望着郁达夫一边笑一边哭,大概在她眼里,郁达夫总还是那个五六岁的孤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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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在他创作的小说里对母亲这类角色总是很回避,这是他童年记忆的一种本能投射。

终年劳碌的陆氏只有两个念头:做买卖养活一家人,然后送三个儿子读书。除此之外的一切事,包括让郁达夫感受到母爱,都无关紧要。相比之下,供儿子们读书,甚至比吃饱饭还要重要。

郁达夫当时和二哥郁养吾在同一所私塾读书,有一天二哥逃学,请弟弟帮忙隐瞒。放学之后,两个孩子像往常一样回家,却不知逃学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母亲的耳朵里。

刚进家门,陆氏怒气冲冲的跑过来一把揪住二哥,拽进厨房之后按在地上罚跪,郁达夫只能悻悻的跟着进去。厨房里,陆氏揪着二哥衣服的手一直没松开,另一只手拿着把菜刀,在案板上剁得咚咚直响。

这场面让本来就内向的郁达夫更加心虚了,他刚想往后退两步,却正好被母亲发现。陆氏怒声道:“达夫跪下!包庇不告者同罪!”

这段“菜刀教子”的故事最终把郁达夫从私塾送进了学堂(富阳县立高等小学),那年郁达夫12岁,不但年纪是学堂里最小,身材也是最小。

郁达夫公园里的雕像

不过郁达夫的确有读书的天赋,初进学堂的第一年,他的平均成绩就超过了八十分,在堂长和知县的提拔下,郁达夫直接跳了两个年级。这件事在当地县城很快传为佳话,却引起了一场影响郁达夫一生的风波——

在少年郁达夫的眼里,想在班里压服那些比他大几岁的孩子,需要某个重要的道具:一双皮鞋。郁达夫在自传中回忆,“在制服下穿上一双皮鞋,挺胸伸脚,得得得得地在石板路大走去,就是世界上最光荣的事情”。

当时的皮鞋是从上海运到富阳的,在洋广货店里有卖,价值两块大洋,这对郁达夫的母亲陆氏来说,是一笔已经不能再承受的巨款——为了给儿子凑学费,家里早就分文不剩。

但是陆氏还是厚着脸皮带着郁达夫上街去赊,就这么一家两家三家,走了一整条长街。店里的掌柜看这对母子进去,先都是客客气气,摸摸孩子的头,一双一双的皮鞋拿出来试脚,但一听到要赊账,要么板起脸,要么堆着苦笑,这时候账房先生就出来大声喊一句“赊欠不来”。

娘俩从最后一家隆兴字号里出来,看到母亲胀红了脸,眼睛也开始湿了,郁达夫默默的跟回了家。一到家,陆氏从楼上倒腾半天取下一大包衣服,就要从后门出去,郁达夫一下子明白这是要去当衣服换钱,哭着喊着把母亲拖住。

“娘,娘!您别去罢!我不要了,我不要皮鞋穿了!那些店家!那些可恶的店家!”

郁达夫就这么跪在地上抱着母亲,母子俩的痛哭惊动了邻居,不明就里的邻居一顿劝说,陆氏却越哭越厉害。最后是做儿子的赔了不是,但母亲当时的哭声在郁达夫的回忆里,“愈听愈觉得悲哀”。

郁达夫和鲁迅小酌图(丰子恺画)

自那以后,郁达夫非但再也不穿皮鞋,就连衣服也绝不用新的。在学堂里,郁达夫除了拼命读书,也只和贫苦的学生往来,至于有钱家的孩子,或者经商的人,一概仇视。这种有些偏激的想法,跟了郁达夫一辈子。

郁达夫的这种仇视,和小时候对饥饿的恐惧,其实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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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郁达夫高小毕业,留学日本的长兄郁曼陀此时已在清政府外务部任职,二哥郁养吾正在杭州陆军学堂就读,陆氏决定让郁达夫跟着去杭州上学。

陆氏再一次当掉全部家当,凑了郁达夫半年的学费。临行前,陆氏把郁达夫送到大门口,只说完“一路顺风”就转身回到屋里:当时的人有种迷信,眼泪绝不能给即将远行的人看到,否则就不吉利。

富春江边的鹳山码头

船驶过鹳山码头,郁达夫告别了生活过14年的富阳城,陆氏也送走了她的最后一个儿子。不让儿子们蹲在富阳街上数石板,她终于做到了。

郁达夫后来远赴日本,在名古屋第八高等学校就读,和鲁迅同样选择了弃医从文,代表作《沉沦》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的构思。留学期间,郁达夫从来没有间断过的一件事,就是和母亲奶奶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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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右)和郁达夫

1920年,郁达夫被母亲从日本召回家,娶了他的第一任妻子孙荃,郁达夫坦言这段婚姻就是为了报答母亲。

1935年,郁达夫从上海回到富阳,为老母亲拜七十大寿,全家人在鹳山的一棵大樟树下合影,然而这次相聚,竟是这对母子最后的相见。两年后,刚烈不屈的陆氏殉难于鹳山,就是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无母可依的郁达夫投入到抗战救亡的运动中,在生命的最后一站印尼,精通日语的郁达夫被日军胁迫成为翻译,却暗中保护了一大批爱国侨民和文化界人士。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但仅过了半个月,怀恨在心的日军秘密杀害了郁达夫。据当地的侨民说,是郁达夫从宪兵队偷走了一份需要处决的黑名单。

日本读书时期的郁达夫

没有人知道郁达夫葬身何处。2006年9月,郁达夫的长孙郁峻峰前往印尼苏门答腊,在帕亚孔布茂密的深林中,郁峻峰感觉到爷爷就在那里。

郁峻峰把帕亚孔布的一抔泥土带回了中国。61年之后,郁达夫又回到了鹳山,回到了他当初乘船出外求学的富春江边。

那个瘦弱的挨饿的一生坎坷的郁达夫,再不用离开母亲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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