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四十三回,王熙凤过了个非比寻常的生日。由于贾母的突发奇想,这位大宅门的少奶奶,学那小门小户凑份子办事儿。不过,这一天也上演了不少闹剧,除了贾琏私通鲍二媳妇的丑事败露,还有贾宝玉偷去尼姑庵的一场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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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一向待贾宝玉不错,贾宝玉对自己这位二嫂也十分敬重。按常理,一向喜欢凑热闹的贾宝玉,应该对王熙凤的生日宴十分上心才是。然而,就在宴会当天,贾宝玉却带着茗烟偷偷跑了出去,闹得贾母既惦记又懊恼,险些败了兴致。

贾宝玉去的尼姑庵,名为水仙庵,原本也不是他钦点的去处,而是因未提前准备炭炉,才听了茗烟的主意,前去水仙庵借香炉一用。

要说贾宝玉,此时表现得也十分反常。用茗烟的话讲,贾宝玉平日是最讨厌这水仙庵的。原来,贾宝玉最恨俗人不知缘故地乱供神,而水仙庵里又偏偏供了个压根就不存在的洛神。(按:洛神是否存在,此处仅转述贾宝玉的看法。)

有趣的是,贾宝玉借了香炉后,反倒没有像其他香客一般携着供纸马去拜神,而是和茗烟一起在后院找了个地方焚香。更令人不解的是,在点燃香后,贾宝玉一言不发,仅仅含泪施了半礼,便让茗烟将香炉收了回去。可以说,贾宝玉从一大清早就颇为反常,此时的举动着实令人琢磨不透。

不过,曹雪芹倒是借着茗烟之口,大约向我们透露了一丝端倪:

“我茗烟跟了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极聪明极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心事不能出口,让我代祝:若芳魂有感,香魄多情,虽然阴间相隔,既是知己之间,时常来望侯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

作为贾宝玉身边最为贴心的小厮,茗烟是个极其精明的人。尽管一路上贾宝玉并没有直说,可茗烟已经猜到一二,那就是自己这位主子一定是在祭奠某位亡友。当然,后人在解读这一回时,也几乎都认为贾宝玉是偷偷跑去祭奠金钏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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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我个人也是颇为赞同的。因为后文贾宝玉也曾提到,王熙凤过生日这一天,同样也是金钏儿的生日。只是,荣国府里有主子庆生的份儿,下人的生辰也就无人问津了,何况是一个死去的金钏儿?所以,无论从哪个层面上讲,金钏儿都是一个悲剧。

偌大一个荣国府,恐怕除了贾宝玉,也只有玉钏儿还记挂着金钏儿。可是,贾宝玉偏在王熙凤生日那天,偷偷跑去尼姑庵祭奠金钏儿呢?要理解这一点,还需要从当日荣府里所演的戏目《荆钗记》说起。

《荆钗记》为明初宁献王朱权(朱元璋第十七子)所作,所讲的是王十朋与钱玉莲之间曲折的爱情故事。王十朋和钱玉莲青梅竹马,两人对感情坚定不移,冲破重重阻挠结成连理,但王十朋高中状元后,宰相一心想将女儿嫁给王十朋,而家乡的富豪孙汝权也想娶钱玉莲为妻,最终在这些恶人的权谋与骗术下,王十朋、钱玉莲均以为对方已然离世,直至后来才又相逢。

《荆钗记》

王熙凤生日当天,戏班子所演的便是《荆钗记》,而这个故事令贾母、薛姨妈等看得心酸落泪,在场的观众既有感慨万千的,也有在台下辱骂的。当《荆钗记》演到《男祭》这一出时,林黛玉向薛宝钗说了这样一段话:

“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哪)里祭一祭罢了,必定跑到江边子上来作什么!俗语说,'睹物思人'。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

结果,薛宝钗听了没做任何回应,贾宝玉当即回头要热酒敬王熙凤。可以说,林黛玉的这段话是话里有话,表面上说的是戏里的王十朋,可实际上就是在旁敲侧击地说给贾宝玉听的。

依照林黛玉的意思,王十朋的不通,也就是贾宝玉的不通。因为这边王熙凤过生日,从上到下都十分用心,贾母更是张罗的不亦乐乎,而贾宝玉偏偏跑去祭奠金钏儿,这不是在惹不痛快么?所以,在林黛玉看来,贾宝玉的做法颇为不妥。

而《荆钗记》中王十朋执意去江边祭祀,不正如同贾宝玉一大早出城找僻静之所祭奠金钏儿一样么?戏中王十朋的痴,也便是眼前贾宝玉的痴。由于没有随身准备香炉,贾宝玉不惜去了平日讨厌的水仙庵,在这个供奉着洛神的尼姑庵里借用香炉、祭奠金钏儿。

反过来讲,如果贾宝玉没有这份执念,完全可以像林黛玉所讲的那样,随便找个金钏儿的遗物,然后对着遗物静静地落泪,用“睹物思人”的法子祭奠金钏儿的亡灵。只可惜,贾宝玉终究是贾宝玉,他宁愿冒着惹贾母不快的风险,也要亲自去找个僻静地方烧香,而这一点,也只有对照《荆钗记》中的王十朋才能有更为深刻的理解。换言之,王熙凤生日当天,贾宝玉偷去尼姑庵的答案,就隐藏在《荆钗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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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其实笔者还有一点不太成熟的想法与大家分享。那就是,《荆钗记》的故事似乎也暗示了贾宝玉和金钏儿之间似有一段恋情。金钏儿死前,贾宝玉曾在王夫人处与之窃窃私语,说什么“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而此前金钏儿也曾拿贾宝玉打趣儿:“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以上种种,实际上都暗示了这主仆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对比《荆钗记》,王十朋与钱玉莲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只是身份没有贾宝玉和金钏儿这般悬殊。但令人感慨的是,贾宝玉终究是个顽劣的少年,从始至终也没意识到自己应该对金钏儿的死负有责任,只是在某个时刻默默的感伤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