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北府军内部的三股势力

平定桓玄叛乱后,北府军由军事力量升级为政治力量,进入到东晋朝堂的权力系统。

在刘牢之时代,北府军只是权力游戏的棋子。

而进入刘裕时代,北府军则是权力游戏的玩家。

所以说,英雄很重要,凡事都需要领袖级的人物。

然而,英雄不止刘裕一个,北府军也不止刘裕一个领袖。

桓玄篡位之时,大肆杀戮北府旧将,这对北府军造成了极大的削弱。

所以,刘裕发动军事政变的时候,是在京口重组了北府兵。

刘牢之时代的北府军,从上到下都姓刘,这是一个独立的建制。

而刘裕时代的北府军,就不这么简单了,在重组的过程中自然生成了三大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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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是刘裕为代表的北伐军中下级军官,这是最纯正的北府军势力,是一群没被桓玄戮杀的北府将领。

第二个是刘牢之的外甥何无忌及其一众跟随者,这是一股传承的势力,名望重于实力,屹立于朝堂需要依附于“枪杆子”刘裕。

第三个是随同北府军一同起兵的刘毅,麾下既有北府军又有招揽的义军,并在平叛的过程中逐渐壮大。

公元409年到410年,刘裕北伐南燕,建灭国之功。

于是,北府军这支最纯正的势力,成为东晋朝堂上最有实力、也最有影响的政治力量。

公元410年2月,何无忌在平定卢循叛乱时战死。

于是,这支北府势力失去领袖级人物,便只能投向刘裕麾下。

公元410年5月,刘毅在平定卢循叛乱时战败,且损兵数万。

于是,刘毅的朝堂威望大打折扣。

特别是在刘裕成功平叛卢循后,刘毅就无法再同刘裕比肩朝堂了。

但是,公元412年,荆州刺史刘道规卸任后,刘毅被委任为荆州刺史、都督荆宁秦雍四川诸军事,坐镇长江上游、掌控西府势力。

至此,东晋朝堂的权力格局便是:

刘裕坐拥京口北府、掌控朝堂;刘毅坐镇荆州西府,握有重兵。

这是一种平衡,但这种平衡马上就被打破。

因为刘裕在实力和能力上都碾压刘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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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势力的优势就在于敢启用新面孔

系统性的问题,非常不好处理。

因为解决了一个问题,还会有一堆问题等着解决。

所以,必得一种颠覆性的力量、彻底打破旧系统,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但是,这非常困难,壮士断腕尚且不易,更别说釜底抽薪地换头换心了。

这就为新势力取代旧势力提供了可乘之机。

旧的士族政治,只能启用士族精英,即便士族不再精英也不会启用平民精英。

别说刘裕难被重用,就是刘牢之这种混了几十年的北府宿将,到死也进不了士族的圈子。

但是,新势力的北府军就不一样了,他们敢用也乐用新人新面孔。

王镇恶,就是这样的新人。

王镇恶

王镇恶是前秦丞相王猛的孙子,因生于五月初五这个不吉利的日子,故取名镇恶。

后来,随其叔父王曜投归东晋,客居荆州,继承了家族一贯的传统,喜读兵书、好论国事。

公元409年,刘裕准备北伐南燕的时候,王镇恶进入到了刘裕幕府,并受到刘裕重用。

先是在北伐南燕时,被任命为青州治中从事史、行参中军太尉军事和署前部贼曹。

接着在平叛卢循时,数战有功,被封博陆县五等子。

见到刘裕,王镇恶便被委以重用,重用之后便能施展才华,才华初展便再委以重任,有了进一步施展才华的机会。

这就是新人新面孔在新势力里面的正反馈回路。

有此等精英效命,新势力的北府军也就只能越来越强。

什么样的领导就用什么样的兵,刘裕和王镇恶是如此。

而坐镇江陵的荆州刺史刘毅呢?

刘毅就比较复杂了,他只是北府军起义的共义者,原本不属于北府军。

在平定桓玄叛乱后,刘毅之功与刘裕平分秋色,所以也被委以重任,开府仪同三司。

但是,这个人在骨子里是不反对士族政治的,所以掌权之后,既依凭北府势力,又拉拢士族精英,左右逢源中壮大自身实力。

所以,其所启用的人物就比较杂,也就比较没有进取心。

在屡次朝堂大事的时候,比如北伐、比如平叛,刘毅势力要么损兵折将、要么腾挪闪躲,所以功劳和威望全归了刘裕一伙。

但是,也正因为刘毅对士族政治的不排斥,所以其也得到了士族旧势力的支持,因此权力竟在一直扩张。

坐拥荆州还不算,接着便扩张到广州、交州,再之后便把豫州、江州纳入治下。

于是,刘裕的北府与刘毅的西府,就必有一战了。

而此战,担当领衔的就是王镇恶。

3.速击江陵:勇先锋王镇恶该打就打。

义熙八年,刘毅有疾,求遣从弟兖州刺史籓为副贰,高祖未许之。

没进取心的主公,手下肯定也是一群没进取心的臣僚。

以郗僧为代表的西府幕僚,生怕哪天刘毅遭逢不测、导致西府势力无人收拾,于是建议刘毅上书朝廷调其弟刘藩到荆州任副手,算是提前准备好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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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士族

此事成为二刘交兵的导火索。

镇恶曰:“公若有事西楚,请赐给百舸为前驱。”

刘毅手下尽是郗僧这类的人物,而刘裕手下就尽是王镇恶这类的人物了。

所以,结果就只能判若云泥了。

王镇恶被任命为参军事、振武将军,后同龙骧将军蒯恩领战船百艘、前锋出击坐镇荆州的刘毅。

卿至彼,深加筹量,可击,便烧其船舰,且浮舸水侧,以待吾至。

只要用人得当,部署指挥的事情,就不需太费周章。

因为,得当任用之人,办起事来比你的谋划更精彩。

刘裕条令清晰、敢于放权:你们自己看着办,该打就打,烧了他们的船,然后等我过来。

但是,王镇恶可不只是偷袭烧船的先锋。

公元412年10月初,王镇恶和蒯恩打着刘毅之弟刘藩的旗号,率百艘战船大张旗鼓地向着江陵进发。

10月22日,王蒯部抵达豫章口、至江陵20里处。

于是,分兵三路:

第一路是数百人的“长江兵团”,百艘战船,每船仅留一至二人、树旗六至七面、置擂鼓一座,单等江陵恶战戒严,旌旗擂鼓、制造刘裕大军主力的假象。

第二路是别部分队偷袭刘毅的江津战舰,全部烧掉、一艘不留,断了刘毅逃跑后路。

第三路是王镇恶和蒯恩率领的主力部队,全部在弃船登陆,直扑江陵城、进城擒拿刘毅。

这就是区别,有这样该打就打、敢战能战的部将,刘裕想输都难。

于是,江陵恶战开打。

4.江陵一日:王镇恶的江陵恶战

镇恶径前袭城,语前军“若有问者,但云刘兖州至”

10月22日,王镇恶率军从距江陵二十里处登陆,打着刘藩的旗号,向着江陵城快速挺进。

沿途但有守军询问,便说是刘毅之弟刘兖州的部队,然后头也不回地奔着江陵疾跑。

距江陵五六里处,刘毅部将朱显之的骑步小队,正好撞见到快速行军的王镇恶部。

军官和当兵的毕竟不一样,就细心这一点来说,朱显之就要比沿途守军强许多。

你王镇恶再说是刘藩的部队,也得让我见到刘藩啊?

再者,你们这伙人扛着刀枪、拿着盾牌,怎么看也是来打仗的。

此外,江津战舰已经着了大火而且火光冲天,这不是演习绝对是战争。

于是,朱显之赶紧带着部队跑向江陵,王镇恶跟着朱显之一起奔向江陵。

朱显之和江陵守军根本来不及关闭城门,王镇恶和蒯恩的部队便跟着进了江陵城。

蒯恩率部入江陵东门后,向北攻击射堂,也就是射箭场,然后再攻金城东门。

王镇恶部入江陵东门后,直接进攻金城西门,同时分兵攻击金城南门。

所谓金城,就是江陵城的内城。

古代重镇的城防布局都是内外双城,就是防着外城被攻破后,还能在内城拒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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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平面图

食时就斗,至中晡,西人退散及归降略尽。

食时就是吃早饭的时间,现在的早上7时到8时;中晡,就是现在的下午4时。

江陵恶战,从早上一直打到了下午,可见其激烈程度。

还不算完,王镇恶在城外江津放火,接着又在江陵城借风放火,把江陵大城的南门和西门全部烧掉。

又遣人以诏及赦文并高祖手书凡三函示毅,毅皆烧不视。

城内巷战接着打,攻心之术也要施展。

王镇恶派人送去了朝廷的诏书和赦免文书,只要举手投降、一切好说。

但是,刘毅也是一枚硬汉,连看也不看、直接烧掉诏书,然后接着打。

这么做,刘毅是有底气的:

一是他死活都不信刘裕的大军主力已经抵达江陵。

二是这毕竟是自己的地盘,荆州重镇江陵城,哪能说攻下来就攻下来的。

三是刘毅手中还有从建康带来的六队北府军甲士千余人和荆州城防直吏快手两千人。

敌未尽至、本土作战,还有坚城、甲兵,这就是刘毅的底气。

而王镇恶率百艘小船、先锋出击、且分兵三路,真正参与江陵巷战的也就数千人。

所以,对于刘毅而言,这仗可以打。

5.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刘毅自缢与牛牧佛寺外

领导力,有的时候就是一种人格魅力。

真正的领导,连他自己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仰慕者。

而关键时刻,这些仰慕者,就会两肋插刀地出生入死。

家住江陵的王桓,在平叛桓玄的时候曾经手刃桓谦,得到了刘裕的赏识和提拔。

眼看京口大军江陵恶战,然后,王桓啥也不说直接带着人帮王镇恶作战。

下晡间,於金城东门北三十步凿城作一穴,桓便先众入穴,镇恶自后继之。

王桓这个帮忙的,可不是拉拉队,在金城东门挖好地道后,第一个冲了进来,而王镇恶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帮忙的都敢钻地道、自己这个当官的也敢。

于是,江陵大城巷战,然后内城攻坚,再后地道强攻,而后金城巷战,非但当兵的冲锋在前,当官的和帮忙的也是身先士卒。

而这就是刘裕首先的北府军和北府将领,他们是一伙能成大事的人。

之前是诏书瓦解,对刘毅不起作用。

接着是阵前喊话,对北府兵施展瓦解。

王镇恶让部下士兵一边短兵相接、一边且斗且语,直接瓦解刘毅手下东来的北府兵。

镇恶军人与毅东来将士,或有是父兄子弟中表亲亲者,镇恶令且斗且共语,众并知高祖自来,人情离懈。

一更之时,即晚上8时前后,王镇恶的兵越打越勇,而刘毅的兵越打越少,只能溃退到东西阁、作困兽斗。

三更中时,即深夜12时许,刘毅开始准备从北门逃跑,到其子刘肃民处取马。

刘毅的家教也是没法评价,老爹取马逃命,而儿子竟死活不给,最后是部将朱显之从刘肃民手中把马抢来给了刘毅。

初出之时,刘毅率军正面冲击王镇恶部,冲不出去;然后折回头冲击蒯恩部,匹马单人从江陵东门跑了出去。

刘毅跑到距江陵城20里的牛牧佛寺,求救寺中僧人救自己一命。

古代僧人

魏晋以来,佛道等宗教势力逐渐成为一股潜在的政治势力,不仅有田产、僧众而且还能得到皇室和士族的礼遇。

所以,佛教僧人不是简单人物,他们能救刘毅一命,至少打个掩护是没问题的。

但是,失道寡助啊!

平定桓玄叛乱时,桓氏家族的桓蔚也是逃到了牛牧佛寺,然后被人告发。

之后,就是平定荆州的刘毅,将藏匿桓蔚的和尚“昌”砍了脑袋。

自此之后,牛牧佛寺的僧人再也不敢藏匿逃亡之人了。

楚霸王乌江岸边的内心挣扎,秦之商鞅无处容身的窘境。

此时此刻的刘毅,切身体会到这两个悲情英雄的复杂心路。

又是江陵兵败、又是作“法”自缚,还有追兵再后,绝望之下的刘毅只能投缳自缢了。

6.英雄从来不孤单而腐败从来不是一个人

英雄当然是少数,精英也从来不是大多数。

但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肯定能够生长出足够数量的英雄来领导四方。

所以,不用担心没有英雄,只需英雄无出头之日。

而且,一旦英雄得到施展的平台,那么就会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

所以,英雄从不孤单,他们还会结成一个成就大事业的团队。

刘裕和王镇恶就是如此。

镇恶身被五箭,射镇恶手所执槊,于手中破折。

手中所执之槊,竟被箭穿破折,可以想见箭雨之下的王镇恶是何等勇武。

“骑乘非所长,关弓亦甚弱”的王镇恶,竟能如此,可见随其入城鏖战的北府战士又该何等士气。

有主英明,北府领袖刘裕;有将勇敢,北府将军王镇恶,东晋这股新崛起的政治势力,难道还不能内清国政、北扫中原吗?

而之前呢?

之前确实有士族英雄称雄的时候,庾氏兄弟、桓温、谢家叔侄,但是士族这个群体太小了,一旦英雄落幕,便只能腐败着东晋这艘大船。

腐败也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东晋士族。

北方胡人还能唯才是举,而士族只能唯士族是举。

南北两艘大船在长江、黄河里冲撞比拼的时候,容不得腐败,要么船亡人亡、要么重换舵手。

所以,无能为力的士族只能让位于北府势力。

至于,新崛起的北府势力能否统一华夏、再现秦汉雄风,那就只能是交给“难以逆见”的历史了。

如诸葛丞相所言: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