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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南风窗记者 施晶晶

新冠疫情在中国已经得到有效控制,国内的经济生活早已步入正轨。但大洋彼岸,美国的疫情却在恶化。

截至当地时间8月10日,美国疾控中心数据显示,全美单日新增病例为4.9万,新增死亡558例;累计确诊人数超502万,死亡人数16.1万。

面对这一数字,最无奈的当属被称为“美国抗疫队长”的安东尼·福奇——白宫COVID-19冠状病毒工作组成员、为美国公共卫生服务50多年的顶级传染病学专家。

(安东尼·福奇作为疫情应对工作组成员,与特朗普一起出席简报会。福奇在艾滋病和甲型H1N1流感研究领域有重大贡献,享有极高声誉)

除了疫情恶化带来的无奈,福奇现在还遭受着敌意。8月5日,福奇采访中称自己和家人正遭受死亡威胁,女儿被骚扰,他不得不寻求安保救助,他说:“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如此反对纯粹的健康原则,他们是如此不喜欢我讲的科学的东西。”

几天前的7月31日,众议员拉斯金在疫情听证会上一本正经地问了福奇这样几个问题:戴口罩会让你感染新冠病毒吗?新冠疫情是场骗局吗?可以注射消毒剂或漂白剂治疗新冠肺炎吗?

虽然拉斯金事后称,此举是为澄清疫情虚假信息,停止误导公众,但在疫情发展半年后的今天,让福奇这样一位顶尖专家回答这些常识级别的问题,实在是大材小用。全美疫情严峻,政府和国会仍在这些常识上纠缠,也让人大跌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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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1日的疫情听证会上福奇遭遇尴尬提问,会上他对议员的问题表示疑惑)

虽然福奇获得科学界和不少民众的支持,但包括特朗普在内的部分政界,现在却在批评和排挤他,舆论中有人说他是骗子,威胁要伤害他和家人。

不同于我们对钟南山、张文宏等专家的礼遇和信任,“美国抗疫队长”福奇自美国疫情爆发以来,在科学、政治和舆论的三重夹击中处境尴尬。

作为服务过六任总统的专家顾问、顶级传染病专家,福奇本应大有所为,但他不仅没能帮助美国跳出疫情泥潭,反而越陷越深,而他自己也成了靶子。

已经79岁的福奇,晚年与疫情的此番遭遇,不禁让人感慨,学医救不了美国人。

01

美国抗疫队长

1月29日,在美国疫情尚未大规模暴发前,白宫成立了由副总统彭斯领导的COVID-19工作组,福奇是成员之一。

整个疫情期间,福奇在白宫疫情简报会、媒体采访中,对疫情有大量公开表态,他谨守公共卫生的专业门槛,扮演着与公众进行健康沟通的发言人角色。

一开始,他表现出对特朗普以及白宫的合作态度,但3月20日的疫情发布会上,两人出现分歧。

特朗普声称一款用于治疗疟疾的药“羟氯喹”可以有效治疗新冠肺炎,福奇当场纠正了特朗普关于“相当有效”的说法,并再三强调: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该药有效,未经过临床试验,没有参考价值,不能对药效作明确表述。

特朗普则称,还是非常相信它的潜在疗法,已向药企下百万量级的订单,想看看效果。

(3月20日的发布会,记者追问在不确定药效时用药,是否给了公众不切实际的希望,特朗普回答:“你这问题很恶心,给美国人传递了坏信号。”)

从这以后,分歧逐渐变成观点的对立,针对同一件事,特朗普话一出口还热乎着,福奇后脚就给他推翻了。

两边争议点集中在五个议题上:特效药和疫苗的研发与效果、美国疫情的严重程度、居家令的实施和撤销、病毒来源和对中国的态度、对政府疫情应对表现的评价。

特朗普强调的观点集中在疫情得到控制、正在好转,实际死亡人数低于报道人数这些方面,福奇却说数据对比正好相反,疫情严重程度堪比1918年一战期间的大流感;特朗普急着解除居家令,重启美国经济,福奇却说“不行,还不是时候”。

特朗普觉得政府功不可没,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死亡人数可能高达220万,现在美国还不到20万,福奇却拆台,检测太少不达标,社交隔离建议拖延了一个月才实施,本来可以挽救更多生命。

(疫情以来,福奇和特朗普的分歧矛盾明显)

尤其三月份,特朗普多次针对病毒来源问题,企图把责任甩锅给中国,以转移疫情应对压力时,福奇根据冠状病毒在蝙蝠体内的演化的科学证据,排除人造新冠病毒或被故意操纵的说法,表示自己永远不会给新冠病毒贴上同样的标签,不会进行污名化。

矛盾逐渐在积累。

福奇起初主要做防疫科普,但当科学知识转化为防疫政策建议、且遇到阻碍时,福奇开始吐槽特朗普政府办事不够高效,每天的发布会让他筋疲力尽,多次强调的专业建议不被采纳,他很无奈,不时批评特朗普应对疫情不力,耽误了时机。

白宫方面对福奇,一开始还能公开讨论,彼此相安,渐渐福奇基于专业的耿直被视为冒犯,积极参与公众健康沟通的他,一度消失在媒体视野长达7天,被认为是遭到白宫“禁言”,其中一次重新出席白宫疫情简报会时,他站在特朗普旁边,没能说上一句话。

被边缘化之后,白宫有官员公开列举他的言论,有意指责他前后不一,给出错误的疫情预测和建议。

这一削弱福奇权威的做法,被媒体比为“就像对待政敌”。随后三千多名卫生专家联名为福奇打抱不平,批评白宫的抹黑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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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宫负责通讯的副幕僚长Scavino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一幅讽刺漫画,讽刺福奇是泼冷水的水龙头)

白宫从友好到分歧,再到禁言、边缘化、批评和抹黑,坚持科学原则的福奇一如既往发出耿直的声音,两边早已貌合神离。

7月31日,回避两个月之后,福奇和特朗普再次同框。在这之前,全美疫情已多次刷新单日新增记录,这一天,死亡病例增加了1205例。

02

心有余而力不足

“抗疫队长”福奇的失落对公众健康来说,是一起现实的“专家之死”,这里的“死亡”来自白宫政府和公众的不信任。福奇心有余而力不足,且时不待。

福奇的“专家之死”,客观因素来自疫情的未知和不确定性,福奇对此态度保守,门外汉的特朗普过于乐观。

福奇再三强调要根据科学和实际应对措施,才能正确研判。在此之前,他避免做准确乐观的预测,即使不得不给出一个时间表,他也留有很大余地。就像福奇三月初说疫苗至少需要一年才可能使用,五月,福奇表示不能保证疫苗真的有效。

(3月20日的疫情简报会上,特朗普开玩笑说想让蓬佩奥回国务院工作,使用了“deep state department”,这一词组长期被阴谋论者引用,暗指秘密控制国家的“隐形政府”,身后的福奇忍笑扶额)

白宫作为政策制定者,最怕不确定性,这会让政策无从依据,白宫之所以需要福奇,是想通过他的专业权威消除不确定性,稳定社会信心,而福奇保守和公开泼冷水或并不符合白宫预期。

特朗普转发#炒了福奇#话题下的评论,或许真有解雇他的冲动,但白宫更需要福奇的掩护和背书,营造一种“我们遵循科学”的印象。

但白宫确实在削弱福奇的权威,他被质疑的其中一个矛盾点在口罩。

白宫列举他3月8日在CBS上的发言“戴着口罩可能会使人感觉好一些,但这并不能像人们认为的那样提供完美保护”,认为他没有及早提倡公众使用口罩。但福奇回应:那是因为当时口罩紧缺,最需要口罩的是医生和护士。

疫情变动,科学上的偏差和修正是不可避免,这并不等同于错误,白宫忽略了这一点,或者利用了这一点。

相比之下,更大的压力来自政治,而非科学判断。如果福奇真有什么错,或是他动摇了公众对现白宫的信任和信心,福奇频繁纠错特朗普,就像在拆台和唱反调。

(有批评指责福奇言辞应该更加小心,反思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好)

一个人在公开场合多次指出自己的错误,暴露自己的无知,这个过程总不是愉快的,更何况这个人是专门请来、不能炒鱿鱼的队友,而自己还是想连任的美国总统,憋屈。

更关键的或在于,福奇“社交隔离”的防疫建议,影响权力的同时,削弱了特朗普政府的权威,若依照建议行事,权力将是对民众、经济和社会的限制,容易引发不满情绪。

最直接的例子,民众多次发起反口罩抗议,要求复工,五月,马斯克抨击加州政府的抗议措施,不顾禁令让特斯拉工厂开工。

(有民众发起解雇福奇运动)

对特朗普来说,福奇耿直拆台,政治不正确;对美国整体利益来说,他严格的防疫建议,有些不合时宜。

与六任总统打交道的福奇并不是不懂政治,只是不考虑政治。因为他说:“总统负有考虑此事各个方面的巨大责任,他必须考虑其他因素。我只是给公众纯粹的健康建议,没有其他任何联系。”

除了疫情,特朗普要考虑的还有缓慢重启的经济,弗洛伊德之死激化种族矛盾的后续动荡,这些都直接影响将于11月举行的大选,关系到他能否成功连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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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民意调查网站FiveThirtyEight显示,特朗普的支持率落后于拜登)

03

专家与决策

美国需要福奇,特朗普也不能炒了福奇,两人的“爱恨躲猫猫”游戏还将持续。他们的关系变化背后,是两种角色的身份较量:一个是专家,一个是决策者。

专家掌握科学,提建议,决策者手握权力,做决定。

回顾福奇提出的防疫决策建议,戴不戴口罩、社交隔离、居家令、特效药是否有效,在当时多被白宫认可和采纳,毕竟特朗普这个门外汉,公卫科学领域里,没有话语权。

但美国疫情之所以没有像我们想象那样得到良好控制,反而加速恶化,借鉴《专家之死》作者尼科尔斯的总结:专家只能提供备选选项,无法控制领袖如何实施他们的建议、被采纳几成,政策从概念到实施,专家不可能全程指导。

(6月30日,福奇出席参议院卫生、教育、劳工与养老金委员会听证会)

按照这一思路,我们看到“居家令”虽然实施了,但比福奇提出时迟了一个月,又比设想的结束要早。虽然没证据证明“特效药”有效,特朗普还是下了药单。

这是科学建议与政治决策的偏差。

前总统罗斯福的智囊团,是专家和决策者关系和谐的佳话,但其实做研究提建议的人很多,能影响决策的很少,两个圈子有着分明界限。因为专家往往“专而不全”,专家之间还Battle,决策者得从中全盘考虑。

就像负责新冠检测的高级官员布雷特所说,福奇看待疫情的角度是基于“狭隘的公共健康领域”,虽然带着情绪,大体是没错的,福奇自己也承认,不过这是专家身份和能力决定的。

决策需要科学,但决策其实不是科学,即使是疫情和公众健康议题,科学问题之外,也包裹着政治、经济、社会问题,后者随着大选命运时刻的迫近,越发重要。这就要问问总统先生,把公众健康摆放在什么样的次序。

我们理解决策的核心在于平衡:协调利益、做出取舍、实现整体利益的最大化,只是眼下美国公众健康利益的损失是超过15万人的死亡,这个取舍未免太过惨痛。

科学与政治的艰难合作、专家与决策者的不同分工,决定了福奇“学医救不了美国人”的命运。

编辑 | 黄靖芳

排版 | 刘克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