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27年后,张玉环被改判无罪释放。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说,当年被刑讯逼供时胡编了有罪供述,第二天就开始喊冤。他在狱中写下五六百份申诉材料,绝望时曾两次自杀。
他始终相信自己将洗脱不白之冤。

有时候电视机里面会说这句话。正义有时候会迟到,但是永远不会缺席。这句话要是在我身上应验就好了。”张玉环说。
以下为张玉环的自述:
审讯时最怕被狼狗咬

审讯时受到过很多吊打、蹲马虎、用电击枪打。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放狼狗咬。
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逼我承认杀人,后来公安局就说你还不说啊,你还不说我把你老婆(张玉环前妻宋小女)抓来。
过了大概个把小时,真的就是把我老婆抓过来了。我心里就担心小孩子没人带。
我还记得我老婆那个时候是有心脏病,受不了这个刺激。
被逼供到(凌晨)2点钟的时候,我就胡编了2次有罪供述。
到天亮了稍微清醒些以后,认为自己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冤死。
早上我就翻供,我就找到了刑侦队长,跪在他面前求情,要求他把此案查清楚,他没有理睬。
没钱请律师,当庭喊冤
第一次开庭的时候是没有律师,我家里也请不起律师。两个小孩在家里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钱请律师。
我在庭上拼命叫冤枉,最后判我一个死缓。我就稀里哗啦哭叫,他们就把强行把他拖到车上,把我运到看守所来。
在路上有法警说,你这个还可以上诉,他这样安慰我。
但干部领导这样说:你这个两条人命,你不能上诉,上诉枪毙的。
我说枪毙就枪毙,我坚持要上诉。

(1995年3月,江西高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狱中自杀过2次,天天写申诉信
重审的阶段,有6年时间没有任何办案人员过问。
等啊等啊,等了这么久没有人理。上面领导来检查,我有时候都打门叫冤,领导都这样说:你的事啊,好好好,我们都知道。
知道却一直没人解决,都是讲知道,等得绝望了,我就自杀了,自杀了2次。

在里面有一个大学生,他开导我,他说如果一旦你自杀死掉了,你就是畏罪自杀,你子孙后代都要受到牵连,都要背黑锅,如果你活着还可以申冤。
我就转变了一下情绪。

(2001年11月,江西高院做出终审裁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我被送到监狱里去,申诉就是我的头等大事。
没有时间写申诉材料,我就逢年过节的时候,别人休息我就写,多写几封放在那里,没时间写的时候就交一份这个。
都写了五六百封了。

看到很多报纸说别人好多平反的,有些同犯都会拿给我看,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平反?我就这样说,我是迟早的事,别人也是看我写申诉,都相信我是无辜的。
2020年7月9日,监狱就叫我准备好带回去的东西,我就整理好了。结果当天没有走,听了检察院宣读了我无罪的意见,那一下我心里就相当踏实了。
现在和兄弟姐妹都一起团圆了,都为我的事付出很多,看到我两个儿子身体健康,这点我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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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环讲述如何熬过27年:在狱中2次自杀,后来怕牵连子孙

(为行文方便略有删减,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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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环带脚镣600多天致双脚变形 狱友喊他"枪子儿"
高墙之内,过去的二十多年,张玉环过得同样煎熬。最初在看守所时,同监舍的人都不喊他的名字,叫他“花生米”(即“枪子儿”),意思是很快就会被拖出去枪毙的人。

张玉环两次被判死缓,戴脚镣的时长超过了六百天,以至于张平凡说,哥哥出来后走路都不一样了,两只脚总是向外翻,呈“外八字”。

张玉环说,在当时,像他一样的量刑,进监狱服刑后,如果积极改造获得减刑,十几年也就出来了。但他起初始终不肯认罪,即便是被投入南昌监狱后,他仍坚持每周写一封申诉状,一封封积累起来,等到大哥张民强前去会见时,托他带出去。

张民强告诉澎湃新闻,张玉环在牢里写的申诉状总数以千计,他有时候都会劝弟弟,也别写得太频繁了,省得看管的狱警不耐烦。每次从监狱里带出来申诉状,张民强都细心地纠正错别字,有条件的情况下,他还会托打印店的老板把文字输入电脑里,再一张张复印出来,投递到各级政府部门:进贤、南昌和北京,都有。

除了寄材料,张民强也四处打听,为弟弟寻找律师。直到2017年,他等到了王飞律师和他的申诉律师团队。王飞翻阅过历次判决书和申诉材料后,还特地去南昌监狱会见了一次张玉环。隔着玻璃,他冷不丁问张玉环:你到底有没有杀人?张玉环很坚定地说:没有。

王飞说,那一刻,他确信,这应该就是一起冤案。他教张民强开通了微博,定期将申诉的进展发出去,当时已年届五旬的张民强哪懂这个,他不是跑去工作所在的大学宿舍楼里找大学生请教,就是问律师和记者,“微博文案这样写可不可以?有没有错别字?还麻烦你帮我看一看。”

然而,外界的这些努力,监狱中的张玉环知之甚少。他说,自己每天都会仔仔细细地阅读报刊,收看新闻联播,关注点有二:一是自己的案子有没有被媒体报道,二是有没有冤假错案平反。

他会认真地记下其他冤假错案当事人的名字:赵作海、刘忠林、廖海军。尤其是看到廖海军案平反的报道,他在报纸上看到了律师王飞的名字,他激动地给张民强打去亲情电话,问“这个王律师是不是就是接我案子的那个王律师?”

直到今年7月9日张玉环案在江西高院开庭再审,出庭检察员建议改判无罪之后,有管教干部悄悄地告诉张玉环,说他的案子已经有媒体报道了,还告诉他老家的房子坍塌了。张玉环想再追问些细节,对方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从再审开庭到宣判无罪,张玉环又等待了26天。得知宣判日期的那天,他激动地没有睡着。监狱里一些狱友见他要出去了,还有想托他转达申诉的。

出来后,张玉环觉得自己的视力明显糟糕了,他说那是在监狱里加工衣服熬坏的,他央弟弟张平凡去给他配一副眼镜。同时,他还要求儿子为他准备一本空白的日记本。监狱里养成的习惯,他还留着。

他努力地学习着周遭的新事物,但一切都变得很难。他更习惯回忆过去的事,他会拉着保刚的手说起他小时候有多顽皮,保仁的脾气就要和顺很多。但说着说着,笑容又突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