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小说的叙事空间在小说叙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空间不再只是作为小说的背景或环境,小说中的空间能够推动叙事的进程。萧红小说中空间的作用是变化着的,前期的小说中空间主要是作为人物活动的背景,比如《王阿嫂的死》、《看风筝》、《哑老人》等,推动小说叙事进程的是故事情节的变化与发展。在萧红后期的小说中,空间的作用发生了改变。龙迪勇在《空间叙事研究》中指出:“很多现代小说家对空间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不仅仅把空间看作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叙事必不可少的场景,而是利用空间来表现时间,利用空间安排小说的结构,甚至利用空间来推动整个叙事进程。”比如《生死场》与《呼兰河传》,这些作品中的空间不再只是故事发生的背景,空间的叙事功能相较于前期的作品有了很大的提高,不仅能够推动叙事的进程,还能够表现其中不明确的时间并形成小说独特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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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现时间

小说是时间性的,但是小说中的时间不再是自然界中的时间,这个时间是经过作者意识介入后的时间。宇宙的发展是按照时间顺序的,我们想要界定其中的一段时间就只能够通过空间来界定。在萧红的小说中,空间变成叙事的重点,空间不再只是活动的背景,空间走到了舞台的前面,对空间的重视也就带来了对时间的忽视,但是忽视并不代表不存在时间,只是时间被淡化了。空间包含了时间,通过对空间的描写,读者可以感知到时间的变化,空间成为表现时间,界定时间的单位。体育场上的一片狼藉可以表现出刚刚经历过一场篮球赛,满地的落叶表现出秋天的痕迹,冰封的世界处处花草丛生表现出春来冬去……

叙事离不开时间,但时间的展开又靠空间来实现。具体分析来看,萧红小说中用空间表现时间的内容有很多。以《桥》为例,桥贯穿了小说,这个空间意象不断地出现,小说中并没有明确的时间,只有对时间的一个概述,几年后,新桥修好了。在具体的小说行进中,萧红是用空间的变化来表征时间的流动,经由主人家墙头上的狗尾巴草来显现小说中的时间。

主人家墙头上的狗尾巴草肥壮起来了,桥东黄良的孩子的哭声也大起来了!那孩子的哭声会飞到桥西来。主人家桥头上的狗尾巴草,一些水分也没有了,全枯了,只有很少数的还站在风里摇着,桥东孩子的哭声一点也没有减弱,随着风声送到桥头的人家去。主人家,墙头上的狗尾巴草又是肥壮的,墙根下面有的地方也长着同样的狗尾巴草,墙根下也长着别样的草,野罂粟和洋雀草,还有不知名的草。门前、院墙,墙头的萎黄狗尾巴草也和去年秋末一样在风里摇动。

时间并不是被直接叙述出来的,时间是通过空间来表现的,在主人家的墙头上,在这个小的空间里,我们看到了时间的变化,当墙头上的狗尾巴草茂盛的时候,是春天,狗尾巴衰败的时候,是秋天,不直接的点明季节变化,只是通过空间内的细微的变化,就可以辨别出不同。萧红之所以不直接地具体描绘是什么季节,没有准确地讲述什么时间,目的是为了让读者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对桥东桥西这两个空间的强烈的对比中去,不论什么时间,空间内的巨大的差异都是存在的。所以,黄良子体会不到季节更替带来的变化,空间的变化于她来说有着更明显的感受,空间的变化可以衡量时间、代表时间,可以表现时间的流动。

安排小说结构

浦安迪在《中国叙事学》中讲到:“原型批评注重把神话当作文学的美学范型,运用它来观察中西叙事文体的各自发展,我得出的结论是,中西神话的一大重要分水岭在于希腊神话可归入“叙述性”的原型,而中国神话则属于“非叙述性”的原型。前者以时间性为架构的原则,后者以空间化为经营的中心,旨趣有很大的不同。”萧红的小说以空间化为经营的中心,小说中的结构形式具有空间性特点,这种空间性主要表现为萧红小说中的散文式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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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小说的结构大多都是线性结构,小说中情节按照时间的前后顺序和事件的因果关系发展。萧红小说中的故事情节被空间所取代,时间性与因果性被空间性所取代。小说摒弃了开端、发展、高潮、结尾的既定情节模式,呈现给读者的只是生活中的一个个场景,这些场景是横断面上的生活画面,小说没有有头有尾的连贯的故事。《牛车上》主要讲述的是妻离子散的悲惨故事,但是小说中没有正面描写矛盾冲突,故事的内容都是通过五云嫂与车夫的对话表现出来的,在本身就不完整的叙述中,“我”说的话又打断了五云嫂的回忆,小说的内容是不完整的。

《生死场》第一章麦场中二里半与儿子一起在麦场中找羊的场面刚刚结束,第二章就另起写菜圃中金枝与成业的爱情。第三章并没有顺势介绍金枝与成业的爱情结果,反而写了老王婆将她的送去屠宰场。前三章之间没有开端,没有发展也没有高潮,每一章各自陈述了一个生活场景,就像是萧红随意截取的生活画面,三章之间没有因果的逻辑关系,也没有时间上的前后相继。《生死场》全篇的结构都是这样组织的,小说的内容是散乱的,但是所有的章节又都是叙述的打鱼村、白旗屯和三家子这几个村庄中的生活,在放任的叙述中有着内在的联系,小说的结构具有散文中形散而神聚的特点。

老马

在文学空间中,图像感是十分重要的,许多经典的空间形象也已经成为界定空间的核心标志。比如,莫言《红家族》中红高梁的形象,具有极强的视觉性和图像感,已成为《红高粱家族》这部小说空间的重要标志。萧红的小说中有一种非常鲜明的画面感,在《呼兰河传》的第一章中,萧红以全知视角宏观地描写了呼兰河城,展示了呼兰河小城的建筑空间以及各种街道与店铺。大的空间背景辅以小的空间单元,形成一种电影里面的“空镜头”样式的画面,给读者以很强的画面感。读者像是看了一幅介绍呼兰河城的地图,跟着地图可以发现呼兰河城各处的景色与风光,所有的空间都是一目了然的。

高梁

阅读萧红的小说就像是在浏览画册,各式各样的画面呈现在面前,地点不断的变化,场景中的人物在不断的变化,甚至连不同的画面中的叙事视角也在不停的变化,各自独立的画面被并置在一起,并置在一起的画面推动了小说叙事的发展,形成不同于传统时间结构的空间结构——散文式结构。

推动叙事进程

萧红前期小说中的空间只是作为人物活动的场所与故事发展的背景,是“行动的地点”。比如《王阿嫂的死》、《广告副手》等,小说中作为“行动的地点”,空间只是作为框架,是人物活动的范围与背景,对叙事的进程影响不大。后期小说中呈现的空间则是“行动着的点”,空间不再是作为背景与场所,空间同样参与到叙事中来。而作为“行动着的点”的空间则是主题化的空间,对小说的叙事进程具有显著的影响。我们主要从后期作为“行动着的点”的空间出发研究空间如何参与影响叙事进程。

萧红小说中的空间内有不同的作为聚焦对象的人物,《呼兰河传》中第三章的人物是“我”与祖父,第五章聚焦的对象是小团圆媳妇,第六章聚焦的是有二伯,第七章聚焦的是冯磨倌子。每个空间内各有着自己的主角,但是这些人物却不是整部小说的主角,没有贯穿文本。在各个章节中也有围绕这些人物发生的一件或几件事:小团圆媳妇被用热水洗澡,冯磨倌子与王大姑娘的爱情故事等。但是,不同章节中的空间彼此之间是独立的,这些空间被并置在一起,就像是电影中镜头的拼接,空间作为“行动着的点”推动了叙事的进程。

通过对小说中的自然风景和社会环境等细致地描写,萧红的小说营造出一种空间画面感,呈现出散文化结构特点。然而描写并不仅是对静止的物体描写,还可以对于行动进行描写。对行动进行描写时,比如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具体描写的内容就变成了场景,而场景是空间叙事中不可缺少的最基本的空间。

“场景是空间叙事的基本单位,空间对叙事的参与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场景来进行的。”一个场景内不仅包括空间,还包括该空间中人物的活动。在同一空间内有时可能只构成一个场景,比如在“染缸房”里,就只是讲述了有人掉在染缸里被淹死的场景。而有时一个空间内可能构成多个场景,比如在我家的“后花园”这一空间内,有我捉蚂蚱的场景、有我与祖父一起玩耍、种植、浇水等场景、有各种花草竞相开放、蜂蝶翩飞的场景。小说的空间设置就像一个个不同的萝筐,分别承载了不同的无时间先后顺序和因果联系的事件或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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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小说中叙事空间的呈现表现在两个方面,既包含小说中描写与叙述的城市与空间、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等物理空间,也涵盖了社会空间。社会空间是在物理空间的基础上形成的,其中的社会文化与人际关系等是社会空间的明显的标志。社会空间对空间内的人物同样具有反作用,影响其中的人物,带来叙事的变化与发展。不管是物理空间还是社会空间,空间在小说中扮演着重要的作用,不仅能表现时间、安排小说结构,还能推动叙事进程。空间不再仅仅是人物活动的背景或是故事发生的场所,空间被主题化了,能够表现小说的主题。空间从“行为的地点”变成“行动着的点”,从框架变成了叙事中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