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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溢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7月12日,“昆明小学生研究癌症获奖”相关多条文章链接,开始在社交媒体中广为传播。

大致的情况是这样的:云南省昆明市盘龙小学六年级学生陈某石通过研究突变基因在结直肠癌发展中的功能与机制,获得2019年第34届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三等奖。此学生现在已经上初中,科创大赛是2019年7月25日,也就是近一年前在澳门闭幕的。

陈同学的论文标题为《C10orf67在结直肠癌发生发展中的功能与机制研究》。普通人是不是看着很晦涩?据说相关专业的大学生、研究生,看到此标题也是“甘拜下风”的。这个题目太像一篇中国知网上的专业研究文章的标题了,难以想象竟是出自一个小学生之手。

知名医疗媒体账号“丁香园”评论说,“纵观整个获奖项目,不论是项目的立意,还是后期具体的实验设计,都和一个硕士、甚至博士研究生的科研水平一般无二”,然而,它居然还只是拿了三等奖,也是挺诡异的。同届评选中,小学生获奖名单中,一等奖有11个,二等奖有24个,三等奖是35个。

有人举报了,于是,父母的背景都被搜索了出来。

7月13日,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针对此事发布了通报,“经初步核查,该获奖项目学生系我所研究员之子。”表达了“针对此舆情事件,我所高度重视,已成立调查组对此事进行深入调查,后续将及时向社会反馈相关调查结果。”

也就是说一天之后,就确认了身份,这个家庭开始被广泛讨论。“学二代”、“学术腐败”、“揠苗助长”、“社会资本”等等引人注目的话题产生了强大的能量,发酵效果广泛。

7月15日,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组织委员会秘书处发表声明。声明中表示,对此事件高度重视,已经成立专项调查工作组核查,会及时公布相关情况,并表示会完善评审规则与程序,强化监督机制,欢迎社会公众继续监督。

同日,当事人父亲陈某彬在科学网发表书面情况说明,并致歉:“给大赛组委会、工作单位和家人造成了极大的伤害,造成了不好的社会影响”。同时说明了,科研兴趣是孩子自己养成的,选题是自己选择的,实验也是自己做的,获得了指导老师、父母及所在课题组研究生的共同指导。并承认,“过度参与了项目书文本材料的编撰过程,使用了大量生物医学专业术语”。

事情的发展过程基本上如上所述。本事件所涉的人与机构如下:

1、举报者:比如在网上有一个叫“稻草芭比哥”的网友宣称:“本人已向中科院昆明动物所和国家自然基金委投递实名举报”。

2、关键人员:小学生陈某石;指导老师吕冬梅、马清、时燕萍;陈某石的父母——均为中科院动物所的研究员(搞肿瘤信号转导课题研究的)。

3、关键机构:盘龙小学(知名小学,省级科普示范学校);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我国生物多样性演化、保护与可持续利用领域的综合性研究机构);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组织委员会;国家自然基金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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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去仔细翻了翻那届获奖学生的获奖项目名单。选题真是五花八门、眼花缭乱啊,诸如6-BA细胞分裂素、树木涂白机、野生珠颈斑鸠、arduino(注:开源电子原型平台)、图形化编程、杨柳木粉吸附剂、双开口U型泡菜坛,甚至还有抗战精神研究等等。

| 小学组一等奖获得者名单

| 小学组部分三等奖名单

当然以上这些都没有C10orf67醒目及知识含量高。C10orf67在百度上都没有百科!这是多么生僻的专业名词啊!它的英文是:Chromosome 10 open reading frame 67,据说是位于人类第10号染色体上的基因。

陈同学曾在实验记录中谈到,2018年1月9日,“老师们给了我一个基因,叫C10orf67。我上网搜了一下什么叫基因。”也就是说,在实验中,他还不懂什么是基因,然而从知道基因到报告成稿,却只用了一年多时间。这是神童吗?也许可能是。两个专业博士的后代,应该是存在这种可能的。

但是,细心的网友发现,他的母亲曾在2016年获批了一项名为《C10orf67在低氧适应及非小细胞肺癌发生发展中的功能与机制研究》的科研项目。

笔者认为,这对父母其实不是过度用精力在孩子身上,揠苗助长,相反的,是太草率、太马虎了。怎么可以将自己最熟悉的领域,不假思索地套用在孩子身上,这也太缺乏常识和想象力了,避嫌等敏感性都忘了考虑,举一反三的能力都没有吗?估计平常工作太忙,也没有太多心思在孩子身上。

以前,有些孩子作文获奖被质疑家长代笔特别是那些作家家长,孩子们的内心感受能力——这个感性天赋的事情是无从考量和考证的。很多也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而现在的孩子,夸下的海口也越来越离谱,日均作诗都可以两千首作词三百首(注:16岁的岑某诺),其父(岑某灿)还表示没有夸大宣传。

但是在本案例中,生命科学和癌症研究,是需要不断积累和打基础的专业学科,是有门槛的,这不是天赋所能直接决定的,而且与家长有关的关联证据也容易被找到。

此外,在这样的环境下,孩子可能认为,所谓科研,就是一种形式,一个手段,一个跳板,而且只要有资源,有助力,随随便便就可以搞出来。这样的科研不是一个空壳吗?

笔者以前就暗中调研过一些专门写发明专利和实用新型的人,只要符合规定和要求,按照某个套路写,总是能过的,但这样的东西又有什么价值呢?除了说出去好听,数据统计上好看?

青少年科技创新的范围真广啊,小朋友的脑洞真开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笔者看出来很多丝的荒谬、敷衍和魔幻呢?

翻看这些获奖作品的标题,有些能让人忍俊不禁:“小学生的兴趣班真的是自己的‘兴趣’吗?”(山西),“U型臭臭”(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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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的知识来源无疑大部分来自家长和老师。对,网上讨论的,这就是他们的主要的社会资本和社会资源。父母是孩子的起跑线,天下父母心,自然父母有的硬件条件和软实力都想直接传递给孩子。如果有可能,就像武侠小说描述的那样,直接运功输送内功和真气,他们都是愿意的,但这样是不是太简单粗暴了。

每逢家长间讨论教育问题,“揠苗助长”是已经意识到但也无法改变的困境,身在局中,无法自拔。家长都想把最好的东西直接灌输给孩子、送给孩子,以为这样就是代际传承。所有亲自美化的简历、PPT,所有报的班,所有花的钱,只要关乎“门票”与成长,都会不遗余力地去争取。所以,盲目、荒谬的情形也层出不穷,很多事情都伴随着侥幸心理和蒙混过关,容不得细究。很多人一辈子运气不错,人缘也不错。但现在举报氛围挺浓的,大概就混不过去了。

笔者细看了一下洪岩璧、赵延东的论文——《从资本到惯习:中国城市家庭教育模式的阶层分化》,里面提到的一点很有意思。他们通过对2009年一项全国城市地区中小学生及家长调查数据的分析,发现,在子代教育方面,中产阶级父母在资本投入上有显著优势,但在家庭教养态度惯习上却和底层阶级父母无甚差别。所谓的阶层固化也主要是经济资本构筑的壁垒而已,不同阶层尚未在内在性情上呈现显著区隔。

中产家庭,即便是经济条件不错,学历很高,但其实内在性情、个人修养、教养态度、惯习上,还是差不多的,会发的脾气、会耍的性子、会钻的空子,一个都不会少。敷衍的、轻率的、想当然的、市侩的、功利的倾向,没有什么本质改变。

什么是惯习?皮埃尔·布尔迪厄是法国著名的哲学家、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布尔迪厄认为对社会资源分布不平等可以从“惯习”“资本”和“场域”三个概念来分析。

其中,惯习是一种性情倾向系统,即持久的、可转换的倾向,它的形成在社会空间和个体之间建立关系,通过身体的习得而发挥作用。因为人们的生活方式不同、品味喜好的差异,使得人们获得的资源也有所不同。

资本,分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对应金钱、社会声誉和头衔、作品和学历等。资本的形式是可以竞争和转化的,经济资本相对富裕的人可以追求社会地位和文化品位,文化资本也可以让人获得经济和社会地位。在这个案例中,博士家庭,通过自己的学历和作品,想获得更多社会认可,以获取更多入学门票及其他发展的可能性。文化也是有软性暴力的,它让人瞬间实现对别人的征服,换取承诺、服务和顺从。

场域是一个资本和权力相互转化的场所。每个地区都有一些人组成独特的场域,相关人士共同参与、设计、策划、互助。据媒体报道,2018年获第33届一等奖的项目名称《二氢杨梅素调节肝脏脂肪代谢及细胞外基质生成的作用研究》,此高二学生的研究成果与陆军军医大学2018年的一篇硕士论文内容部分重合。重庆科学技术协会科技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回应澎湃新闻称,两篇论文角度不同。

云南省科协相关人士曾就陈同学事件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是否看了云南省的其他项目,总体被质疑、被调查的也不是特别多。你可以看看北京、上海那些参评项目,比我们的难多了,他们的社会资源肯定比我们丰富。”

你看,场域与场域之间也存在竞争关系。

从背景追踪起来,老师和家长间也形成了某种“共识”和“合谋”。科技创新类的评委组、评价体系,也会受到质疑。小场域之间相互保护,大场域之间相互竞争。

当以任正非为代表的企业家们都在强调基础教育和科技创新的时候,我们的幼苗们却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为了获取各种各样的“门票”,我们的孩子需要很多经历、很多技能、很多故事、很多奖项、很多见识,但这样疲于奔命之下,怎么会有踏踏实实的研究?科研精神需要沉下去坐冷板凳,需要享受孤独和失败,需要独处,需要静默,需要隔绝喧嚣,降低物欲和野心。而这些孩子们,从小知道获得各种资源的帮助,知道形式、套路和技巧,大部分是“烧钱成才”,这样的科创从娃娃抓起的氛围,是不是更令人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