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45年,晋国公子重耳被他的庶弟晋惠公夷吾逼迫四处流亡,他与随从们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梦中的天堂——齐都临淄。望着临淄巍峨的城墙,这支形同乞丐的队伍喜悦程度,实不亚于希伯来人到达流奶与蜜的迦南、红军到达两万五千里之外的延安。

在齐桓公与管仲的治理下,当时的临淄已成为亚洲最大最发达的都市,这里人民富庶,百姓安乐,不仅是当时流行和时尚的风向标,更是各国百姓向往的天堂,打个比方,如果说重耳从前待的晋国和翟国是现在的印度和埃塞俄比亚,那么临淄就是现在法国的巴黎或者美国的纽约。这个繁华而浪漫的城市,充斥着生活优渥的小资和环肥燕瘦的美女,大街所见,到处都是繁华的酒店商铺和富丽堂皇的建筑物,十里洋场,夜夜笙歌,颇有几分民国上海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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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都临淄故城遗址平面图 图片来源:中国科普博览-建筑博物馆

我想如果当时媒体够发达的话,临淄一定会被评为“最适合人类居住城市”。

乡下人进城的重耳和他的一干手下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都惊呆了,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大街上那些身着华服的齐人个个脸上都带着悠闲和骄傲的神色,那种从内而外透露出的优越感让他们都有点自惭形秽了。重耳感慨地说道:“真是个美丽的城市啊,什么时候咱们晋国也能发展成这样就好了!”

一路惊叹,一路感慨,重耳他们终于来到了齐国的宫殿,见到了传说中的中原霸主——齐桓公。

齐桓公对于重耳的到来还是十分欢迎的,他表现了一个泱泱大国应有的风范和气度,立马大摆宴席为重耳接风。

桓公很开心,想当年自己年轻时也是流亡国外浪迹天涯,他与重耳可谓同病相怜,而且,当年葵丘之盟只有晋献公不给他面子没有出席,现在他的儿子居然跑来投靠他了,这也极度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决定要好好地招待一下重耳,让大家看一看什么叫作真正的天下霸主。

身为主人,身为长辈,桓公首先要做的事,就是要表现一下自己对重耳生活的关心,特别是“性生活”方面的关心,于是酒过三巡后他在席间问道:“一路辛苦了,不知公子此行有没有携带家眷呢?”

重耳苦笑着回答:“我一路逃亡,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么敢带家眷呢?”他这么说着,不禁又想起来自己在晋国与翟国的妻儿,眼眶不觉有些发红。

桓公是出了名好色的,他听了这话同情的摇了摇头说:“可怜啊,想我小白如果独处一夜,就像苦挨了一年一般,你这么多天孤枕难眠,一定难受死了吧,这样,寡人给你精心挑选一个绝世美女来伺候你,包你满意!”

齐桓公这个霸主果然名不虚传,扶危济困,推己及人,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泡,端地是讲义气的紧,重耳非常感动。

于是,齐桓公在齐国的宗女中精心的挑选了一个叫作齐姜的美女嫁给了重耳,这还不算,他还大方的送了重耳华宅美屋,以及二十辆马车,是八十匹马,并派专人接待他们,好酒好肉伺候着,不许稍有怠慢。

二十辆马车,八十匹马!这是什么概念!要知道在春秋时代,马匹是稀缺物品,非常的珍贵,据西周青铜器记载,市场上一束丝加一匹马就可以换五个奴隶,可是齐桓公一口气就给了重耳二十辆马车,这几乎可以相当于现在二十辆劳斯莱斯了。齐桓公的大方着实让重耳他们高兴了好一阵子,连连感叹:“霸主就是霸主,够大方!”

当然,齐桓公这么做其实是僭越礼制的,按照《周礼》,各级领导人出行的车队规模是有限制的。天子出行,也不过随行车辆十二乘,重耳一个大国公子,却足足有二十辆马车,这是不是太嚣张了一点儿?

另外,齐姜也是齐国宗女之中的尤物,高贵时尚,美艳典雅,多少大国公子前来求婚,没想到最后竟落到了重耳这个五十五岁的山西老头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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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的城市,临淄最是繁华;春秋的美女,齐女最是多情。当年齐襄公与其妹文姜的乱伦之恋,震惊天下;齐桓公与他的九个姑姊妹,也有道不清的暧昧关系;哀姜与鲁国权臣庆父的私通,更是搅得鲁国风云变色。齐国女子,独立自主,尤以对心仪的男性主动热情出名,如《诗经 齐风》之中就有一首《东方之日》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意思是:

太阳升起在东方。有位美丽好姑娘,进我家门在我房。进我家门在我房,跟踪前来求交往。月亮升在东方。有位美丽好姑娘,来到我家门里边。来到我家门里边,踩在我的脚跟前。

可见,齐女都是奇女子,她们敢爱敢恨,没有一个是普通妹子!原来在各国之中,齐国女子地位极高,《汉书 地理志》就说:“国中民家长女不嫁,各曰巫儿,为家主祠。”这个长女不嫁的风俗,大概因为齐国是丝织品生产中心,一个能干的织布女,收入远远超过普通男性劳动力,父母舍不得把这样的女儿嫁出去,也就可以理解了。而在《管子》中也相当关心“处女操工事者几何人?”未嫁的处女是齐国的重要劳动力资源,一旦嫁人,就要做家务带孩子,对女性的职场发展是个很大限制。所以齐国还有一个风俗是喜欢招“赘婿”,让上门女婿来干家务,支持女性创业。比如齐威王时的著名大臣淳于髡就是赘婿出身,可见其风气之盛。总之,齐国姑娘能挣会花,经济独立,绝非男人的附属品。所以在齐国,常常是女人挑男人,而不是男人挑女人。《诗经 衡门》有云:“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就是劝男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死缠着齐国美女不放?

可以想象,当重耳那苍老的身体在得到风情万种的齐姜的滋润后,会是如何的激动人心乐不思蜀。

于是,伴着迟来的爱情和齐鲁的风月,重耳在临淄定居下来,开开心心做起了齐国的上门女婿。在临淄的这段时间里,晋国的坏消息不断,晋惠公夷吾在兵败秦国后,不仅丧权辱国,而且在国内大肆诛杀异己,丧心病狂,重耳和他的手下们心急如焚,常常周旋在齐国大臣贵族之间,多方争取舆论支持,凝聚协助的力量,企图返回晋国。齐姜也多次利用自己宗女的身份请求齐桓公派遣大军护送丈夫重耳返国,以推翻夷吾,重振晋国,但齐桓公每次都含糊带过,说要从长计议,可这一从长就让他们等了两年。

桓公是个聪明的生意人,齐国有的是钱,拿出一点点来供应一个流亡公子以博取一些义名是件很划算的事情,可是一旦要动真格的他就不乐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南方日渐强大的楚国和周围不听话的郑宋等国已经够让他头痛了,他哪有心思去派兵和那遥远的晋国去较劲,况且,他也已经老了,此时已年过八十,人生苦短,时日无多,剩下的日子还是好好地享受一下美女和美酒吧,建功立业,那应该是年轻人去做的事。

为了让重耳不来烦他,也为了减轻自己的愧疚,桓公只有赐给重耳更多的物质享受,让他也一起夜夜笙歌,喝酒享乐,纵情声色。终于,桓公的糖衣炮弹生效了,舒适的生活,齐姜的温柔,还有桓公的态度,一点一点地将重耳的雄心壮志消磨殆尽了。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一旦处在一个安逸的环境里,人就会失去奋斗的动力。重耳也是如此。

临淄啊,你果真是个欲望之都,那就让我们在这里彻底堕落沉沦吧!重耳拥着文姜柔弱无骨的娇躯,华丽丽的沉醉在了临淄暧昧的夜色里。

可重耳万万没想到,仅仅两年后,一代霸主齐桓公就结束了自己风流倜傥而精彩纷呈的一生,在齐国一个冷冷清清的宫殿里,在饥寒交迫中孤独的死去了,在他生命最后阶段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翻墙偷溜进来给他送终的小妾晏蛾儿。

桓公死后,诸子争立,整个临淄,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不久,在宋襄公的帮助下,齐乱稍平,齐孝公即位,但齐国国势已衰,再也没法帮到重耳他们了。

而这样一闹已又过了三年,五年的时间就这么浪费了,而随着希望的渺茫,重耳变得更加堕落,每天要么在亲切接见齐姜,要么就在梦中亲切接见齐姜,他一干手下往往几十天也见不到他一次,最终,大家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浪费生命,埋没理想的无聊生活了。于是大家找了个机会硬拉了重耳去开会;正好齐姜家里是齐国的宗室贵族与丝绸大户,家中有成片的桑林,大家就跑到桑林深处,开始密谈。

“如今齐国已衰,诸侯皆叛,临淄这地方我们不能再待了!”重耳的首席谋士赵衰率先发言道。

“不错,现在齐国已无用武之地,多留无益,公子,我们还是改投他国,再作打算吧!”重耳的舅舅狐偃附和道。

“唉,其他国家也未必会帮我们啊,我看咱们还是在临淄终老算了,人生安乐才是第一位的!”宿醉未醒的重耳半躺在席上,有气无力地说。

这也难怪重耳灰心。如今晋惠公虽然乱来,但总未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而且夷吾正在当打之年,比自己这个六十岁老头还要小几岁,还不知道谁先死呢!总之,重耳感觉复国大业非常渺茫,不如就留在这温柔乡里,还能多爽几年。

可重耳老了,他的一些随从还年轻,可不想就这么算了,其中猛将兄魏犨就忍不住大声斥道:“公子,我们可不是来这儿养老的啊,难道你宁愿在齐国做上门女婿,也不愿回晋国做国君吗?难道你不再爱我们晋国了吗?”

没想到重耳居然一点都不在意魏犨的无礼,呵呵一笑说:“我当然爱晋国,不过我更加爱临淄啊,这里有我爱的美酒,这里有我爱的琼楼玉宇,这里有我爱的娇妻美人,这才是我要过的生活……”说着重耳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经典名言:“晋国 is my country,but 临淄 is my hometown!”众人见重耳竟然耍赖,没办法,只得暂且作罢,各回各家。

重耳也回到府中,齐姜赶忙摆下宴席,一个劲的劝重耳喝酒。正喝得开心,齐姜突然流下泪来。

重耳见此情景,不由愣了,搁杯问道:“夫人,你怎么了?好好的为何要落泪呢?”

齐姜赶忙擦了擦眼泪说:“公子,好男儿志在四方,可如今你却纵欲怀安,死赖在齐国做上门女婿,这岂是大丈夫所为?其实你们在桑林商量事情时,已被我的蚕妾偷听到了。不过放心,我已将那个蚕妾杀掉,以免走漏风声。”

所谓蚕妾,就是养蚕的女奴。看来齐姜家业颇大,而且不愧是齐国奇女子,看着虽然温柔可人,内心却如此强大,甚至可以说是冷酷,颇有政治家的心思和手段,厉害厉害!

所以重耳一愣,忙摆手否认:“无之,没有这回事儿!”

齐姜一声长叹说:“你还是走吧,如今晋无宁岁,民无成君,国人无不对公子翘首以盼,赵衰等人也无不对公子忠心耿耿,公子您怎么能留恋妻子,贪图享乐,苟且偷生,置国家于不顾呢?窃为公子羞之!”齐姜苦口婆心,语重心长,但重耳就是不听,只是端起酒杯狂饮,神情无比落寞。

借酒浇愁愁更愁,心事重重的重耳很快把自己灌醉了,像一摊烂泥一样委在地上,一面乱笑,一面说着些胡话。齐姜认真听了,分明是八个字:“我不动矣,必死于此!”

哀莫大于心死,重耳的痛苦齐姜的心里再明白不过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要他离开,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齐姜静静地看了丈夫最后一眼,然后朝门口叫了声,狐偃等人立刻蹿了出来,大家兴高采烈,连着席被把重耳抬到了外面早已准备好的车上。

“夫人深明大义,忍割房闱之爱,以成公子之名,贤德千古难有!”狐偃向齐姜拜别道。

齐姜没有回话,低着头,陷入回忆之中。她与重耳夫妻恩爱五年,五年的欢快时光,仿佛发生在昨日。

喝酒无疑是件很痛快的事,可是喝醉酒特别是喝闷酒喝醉了就完全是另外一件事了——第二天一早,重耳从宿醉中醒来,仍觉得头昏脑涨,便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夫人,端杯水来,我口渴得很……”

狐偃不敢答话,只是默默地端了杯水递给了重耳。

重耳闭着眼睛一饮而尽,只觉得舒服了很多,便将杯子还给狐偃,说:“夫人,我还是很晕,你扶我下床走走吧!”

狐偃这个“夫人”心里害怕,不敢上前,只好一个劲的给旁边的魏犨打眼色,魏犨装作没看到。

这时,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暖暖的照在了重耳的身上,车子晃动,重耳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张目问道:“你是谁?”

狐偃怯生生地回答:“是我,狐偃。”

重耳茫然四顾,这才发现美酒佳人早已没了踪影,重纱幔帐则化作了一片荒野,一觉醒来人事已非,而他深爱的hometown临淄和daring齐姜早已不知落在几百里之后了。

清晨的冷风吹过重耳那醉的有些迟钝的脑袋,他敲了敲头,终于理清了头脑里纷乱的思绪,知道自己被狐偃等人和齐姜给合谋算计了,气的推被而起,下车怒道:“你们这些臭小子竟敢骗我!快点送我回去,除了齐国,我哪也不去!”

狐偃早就想好了说辞,忙赔笑说:“公子不要生气嘛,我们这也是为你好啊,再说我们连夜赶路,现在已经离开齐国一百多里了,齐侯知道我们跑了,一定已经派兵来捉拿我们了,咱们千万不能往回走!”

重耳感觉自己都快气炸了,一把夺过旁边保镖魏犨的长戈,不由分说朝着狐偃就是一刺,狐偃吓的一个箭步跳下车来,撒开脚丫就跑。气火攻心的重耳还不罢休,举着长戈在后面狂追,口里骂骂咧咧地说:“你个臭小子竟敢耍我,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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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白发老翁就这样在清晨的寒风里你追我逃,气喘吁吁,好一幅奇怪的情景!

赵衰、魏射姑、介子推、颠颉等人看事情不对劲,赶忙跳下车来劝架,抱腰的抱腰,夺戈的夺戈,跪下的跪下,哭泣的哭泣,场面一片混乱。

狐偃也是个七八十岁的人了,从来没像刚才这么狂跑过,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虚脱了一般,腿一软跪倒在地:“罢了罢了,公子你把我杀了算了,为了大业,我心无憾……”

重耳闹腾了半天,也累了够呛,听到这话扔了武器,气呼呼地说:“这是你说的,大事不成,我吃了你!”狐偃苦笑:“大事不成,我都不知埋在哪里,谁能与豺狼争食!”这时,重耳的酒也彻底醒了,于是乖乖回车上,叹了口气,重新出发。

渐渐的,临淄离他们越来越远了,重耳转过身去怔怔地望着东方,跟着车子一晃一晃,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别了,夫人;别了,临淄!!今夜请你将我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