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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与南朝对峙的北朝是指北魏、东魏、北齐、西魏和北周。政治上的对立,必然会影响到意识形态及思想上的交流与沟通。因此,南北朝时期的书法风格,北朝书风的基调是尚用,南朝是唯美的。从总体上讲是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在北朝突然间兴起的洛阳城南的《龙门造像题记》和洛阳城北的邙山墓志群,承袭的是汉魏石刻的书风,是旧有传统的延续和承传。也就是说,北朝的书体,是沿袭汉碑分隶而来,盖其粗犷质朴,不尚风流,均守旧法,姿态横冲直撞,书体古怪猥拙,不似南人之风流而蕴藉,故与南朝书风分庭抗礼大异其趣。

北朝没有留下名家墨迹,文献记载北朝书法以“崔、卢”两家最为著名。“崔”有崔悦、崔潜、崔宏、崔浩、崔简等,“卢”有卢谌、卢邈、卢偃等。文献还指出,“崔、卢”两家书风基本上是继承钟繇、卫瓘一路。但因为无作品传世,无法直接探寻其风格的真实情况。北朝碑刻形式多样,数量丰富,特色鲜明,北魏书法被后人以“南记北志”予以表述,这些作品在书法史上具有独特地位。虽然自问世后在很长的时间里不被重视,但它的艺术性却是客观存在的。从清代开始,人们重新对它进行了审视,并给予了全新的历史定位,从而使它获得了新生。时至今日,“南记北志”至少有两方面的价值已经得到了历史的肯定:一是字体演变的实证。这些作品真实地记录了北朝在楷书演变中所走过的历程,并充分证明:北朝楷书是唐代楷书得以辉煌的前提和基础。二是它的艺术价值。这些作品所特有的阳刚豪迈、朴拙生辣,是书法美中的一个典型类型。

自北魏孝文帝太和十八年(494年)迁都洛阳彻底实行汉化政策之后,遭到严重破坏的北方经济开始得到了恢复和发展,随之也出现了文化的繁荣。北魏的书法艺术,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得到了巨大的发展。于是,著名的“南记北志”就像一场暴风雨,在一瞬间(前后不到50年)山洪暴发般地覆盖了洛都南北,构成了巍巍壮观的书法群刻。

北朝的书体,大体上属于从隶变楷的过渡性书体。因北朝以北魏立国时间最久,存世作品最多,故书法史上称北朝书体为“魏碑体”、“北碑体”,或“魏碑”。魏碑实际上包括两大部分:一部分是佛教造像题记,多集中在洛阳城南的龙门石窟;一部分是世俗的墓志,多集中在洛阳城北的邙山墓地,即所谓“南记北志”。当然魏碑还包括北朝的其它墓志碑文如《张猛龙碑》、《马鸣寺碑》等所有的北朝碑刻。

当然,产生“南记北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北方统治者为了巩固其统治地位,他们除利用汉族的封建文化,积极推尊儒学外,统治者还利用佛教来麻痹人民,佛教由此大行天下。北朝倡兴佛教的特点是重在佞佛求福。所以,寺院、石窟的建造,达到了极其狂热的程度,尤其北魏达到了极盛时期。于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佞佛造像和刻制墓志之风席卷北魏全国。

我们先看“南记”。著名的“龙门石窟”位于洛阳城南13公里以外的伊水河两岸的东、西龙门山上。南北长约1公里。龙门石窟始凿于公元494年,即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初。历经北魏、东魏、北齐、西魏、北周、隋、唐、北宋诸朝,历时400余年雕凿不绝,因此,传世书迹特别多。据统计,龙门石窟群现存洞窟1352个,造像10万余尊,造像题记和碑碣3600多块,仅北魏时期的造像题记就有2000余块,数量之大堪称世界之最。

这些造像题记许多是出自一般民间石匠之手,故猥琐鄙恶者不少,但多数属于上乘佳作,有些则是书法精品,堪称书苑奇葩。造像题记不但数量多,而且风格多样,又都非常精美,因此,可以与东汉的隶书碑版相媲美。在这众多的造像题记当中,尤其以《比丘惠成为亡父始平公造像题记》、《杨大眼为孝文皇帝造像题记》、《孙秋生等造像题记》、《魏灵藏、薛法绍等造像题记》为最佳,人们把这四件作品称为《龙门四品》。这是北魏时期题记书法的代表作品,是魏碑书法之精华。而《始平公造像记》又是《龙门四品》中的代表作。立于太和二十二年(498)。《龙门造像记》多为阴刻,其实历来碑文大多数也都是阴刻,阳刻的作品很少。而《始平公造像记》独为阳刻,且有界格,这在古代石刻中极为少见。石刻自古至北魏,绝大多数碑刻不署书者姓名。故人们欲就石刻诸书以论其人其事则比较困难。《始平公造像记》则又是这为数极少的一个特例。《始平公造像记》在落款的地方十分清晰地写道:“朱义章书、孟达文。”

就书法风格而言,《始平公造像记》字体端庄,结构谨严,笔画方整俊快,显得锋铩爽利,是魏碑中的典型风格之一。它笔画折处,又重顿方勒,锋芒毕露,显得雄峻非凡。一反南朝靡弱书风,以阳刚之美流昭示于后人。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称颂“北朝人书,落笔峻而结体庄和,行墨涩而取势排宕。”继之,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有“魄力雄强”、“气象浑穆”等“十美”之观点,并说“魏碑无不佳者,虽穷乡儿女造像,而骨血峻宕,拙厚中皆有异态,字亦紧密非常。……故能择魏世造像记学之,已自能书矣。”从此,这些被人们所忽视并沉寂了千年之久的北魏书体,在包世臣、康有为等人的竭力鼓吹下而大兴于世。

以上是“南记”,我们再看“北志”,即洛阳城北的邙山墓志。邙山又名北芒、或北邙,是崤山向东延伸的余脉。中原这一脉是既不雄伟也不险峻的山峦。洛阳人说“上了邙山不见山”,虽然如此,但邙山却埋藏了精彩浩瀚的人文情怀。有人说游洛阳不看邙山是不完整的。邙山,它南系悠悠洛水,北临滔滔黄河;面向苍苍嵩岳,背负巍巍太行,水低土厚,气候温和,是历代“阴阳风水先生”看重的风水宝地。洛阳曾是十三个王朝的故都,在长达1600多年的历史长河中,皇亲国胄、达官显贵死后也多葬于邙山上下。邙山之上冢连冢,墓压墓,古墓之多堪称中国之最、抑或世界之最。所谓“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在唐初诗人沈佺期的眼中,繁华的洛阳城外,这块北带黄河、南望伊阙的风水宝地上,层层叠叠的名人墓葬,已足以引发思古幽情。于是,沈佺期吟咏道:“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唯闻松柏声。”因此,邙山冢墓之多,剩余之处几无卧牛之地。今天我们再上邙山,虽然满山的祭殿和道碑都已荡然无存,但一座座古墓却仍然作为荣耀的残余矗立于黄河岸边;虽然已经显得清冷寂寞,但仍作为一部无言的历史,默默地诉说着苍凉的尊严。

数百座高大巍峨的覆斗形古墓冢在邙山土岭上星罗棋布,森然壮观,堪称中国的“金字塔”群。在邙山方圆几十公里的地段内,仅皇冢陵园就有五处:东周王陵区,埋葬着东周二十五位国王中的八位;东汉皇陵区,埋葬着光武帝等五位皇帝;还有曹魏皇陵区、西晋皇陵区、北魏皇陵区等。此外,三国蜀后主刘禅、南陈后主陈叔宝、南唐后主李煜等也都葬于此地。至于一般富贵人家的墓葬,更是不可胜数。今天的邙山土岭上已经看不到沈佺期所歌咏的松树了,唯有古墓冢上的杂草和荆棘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早已远去的辉煌。

洛阳城北的墓地邙山,出土的墓志达四千多块,其中北魏墓志就有300多方,可谓巍巍壮观。由于墓志埋于地下,未经风吹雨打自然风化,出土后多数铭文清晰如故,字口完好。北魏墓志书法精巧多变,体制多样,清晰可辨。碑志书法较之题记书法工整细腻,秀润严谨,略带隶意,大体属于从隶到楷的过渡性书体,书法史上称之为“魏碑体”或“北碑体”,也称隶楷。墓志书法中较著名的有《元怀墓志》、《元怿墓志》、《元倪墓志》、《元瑛墓志》、《元显隽墓志》、《高猛墓志》、《元鉴墓志》、《石琬墓志》、《常季繁墓志》等等。

邙山是北魏统治集团墓葬最为集中的地区,尤其是皇室元氏宗室的墓志最有代表性。以元氏皇族为主,如孝文帝儿子元怿、元怀、元倪、女儿元瑛、女婿高猛的墓志都属于墓志中的佳品。其中,《元倪墓志》刻工极精,运笔娴熟,能将原书作的笔意较细腻地表达出来,方圆兼施得体,墨色丰腴饱满,笔画起止处随意开张,字体显得圆润秀美。《元显隽墓志》书法俏丽俊秀,镌刻细致精美。运笔动中求静,笔法圆润遒美,撇笔舒展、捺笔蹙促,横划从容、竖划紧密,字密行疏,气贯韵足,充分体现出了书写者与镌刻者毕恭毕敬的神情。同时,墓志上面还画有界格,疏密相当,与摩崖书法的雄强刚劲相比,更显得精美秀丽。

邙山墓志几乎都是书写水平极高的楷书。从字体上看,可以代表当时楷书所达到的成熟程度,风格以秀美娟雅为主。这些官方崇尚的标准楷书,形成了显示皇室尊贵典雅气派的“邙山体”,从中可以看到北魏文人书家的楷书整体风格与审美取向。

——节选自李宗玮《悟对书艺》

根据《张照心笔记》整理

附:李宗玮——山东师范大学中国书法艺术研究所所长、教授、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