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大热的某部短片，这样鼓励现在的年轻人：“你们在童年就进入不惑之年”，这句话动人心魄，但很可能，它只是在文学上成立，而不是现实。人的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不是到了某个年龄就算成熟，也不是经历过某些事就算成熟。
比如，我们习惯用18岁定义成年，但连这个观念，目前都受到挑战。英国独立报报道，最新研究表明，人类30岁后才算成年，因为，脑发育以及神经网络的成熟，从胚胎发育开始，要持续约30年——发育、心智成熟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人类并非像蝴蝶破茧一样瞬间成熟。
90年出生的徐子昂就深有感触。今年30岁的他觉得，自己在辗转20多个国家后，才算真正成年，或者说，才算真正进入阶段性不惑。
人生的前25年里，徐子昂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好男孩，帅气、优秀、无害，有点可爱。转折发生在25岁——在社交软件探探上认识一个美国女友之后，他的人生开始发生质变。“像爱丽丝梦游仙境，所有机缘巧合和波折成长，都始于那只吸引爱丽丝目光的兔子。”
探探上一次不经意的“右滑”，精神危机有了意外的解决之道
2012年，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后，徐子昂进入家乡铁路局，成为国企的测绘技术人员。“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他的生活符合幸福的表象，但事实上，他却陷入了迷惘。
▲徐子昂的铁路时代，通过这张照片，不难猜到他的岗位。
很多人会在30岁前这一年，出现突如其来的精神危机。徐子昂的精神危机却来得更早。2015年，是徐子昂毕业进入铁路局的第三年。朝九晚五，日子平顺，他却发现生活陷入停滞，“我不喜欢国企的氛围，也不喜欢奉承或者给领导送东西这样的事情，我并不是这样的人。”
没有动力、没有方向、甚至没什么欲望，徐子昂看不到出口，百无聊赖。
那段时间，以“刷脸社交”在媒体和年轻人中走红的社交软件探探，被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徐子昂关注到，他好奇地注册了一个账号，每天刷一刷。随后他发现，探探上有很多同龄年轻人，什么职业都有，影视、传媒、互联网、金融、音乐……他觉得新鲜、眼花缭乱。
在探探上左滑右滑，成了他的新爱好。只要有空，徐子昂便会登陆探探，跟一些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孩聊天，聊生活，吐槽工作，或者单纯滑着玩，就为了看看别人都做些什么职业、处于什么样的生活状态。
像在憋闷的房间里开了一扇窗。跟与自己“互相匹配”的年轻人交流，成了徐子昂无聊生活的一点亮色。
“那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徐子昂越来越不确定，他忍不住问自己，“如果继续在现在的轨道上走几年，到了三十岁，我还有胆量放弃一个铁饭碗、从国企里面出来吗？”
于是徐子昂决定辞职。探探展现的生活给了他动力，工作几年积攒的积蓄给了他底气，父母觉得惋惜，但没太过干预，他决定往南边走走看看。
▲旅行中的徐子昂。
从浙江到广州，徐子昂一路走一路看，住青旅、尝美食，用社交软件认识附近的新朋友，结伴旅行。途径广州时，他在探探上遇到了一个美国女孩，名叫Hailey——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女孩会给自己的人生带来多大的影响。
Hailey是交换生，在北京读书，也在那段时间旅行到了广州。接上头之后，两人发现，他们居然在同一家咖啡馆里，当下决定见面。
“本来和Hailey同行的还有一位中国女生，但她第二天改变路线离开广州，只剩我和Hailey。我们就一起去逛了广州塔、珠江夜游，还去广州的公园里面逛了逛，聊得很投机。两天之后，Hailey要去上海，而我要去澳门，我们留了联系方式，但还是很失落。”
当时已经是年底了，快要过年了。徐子昂失落之余，脱口而出对Hailey说，“你要不要来我家过年，体会下过中国的新年？”本来也是萍水相逢，他并没指望Hailey会接受邀请，却没想到，Hailey开心地答应了。
▲像所有旅行者一样，徐子昂喜欢在所到之处拍下影像。
“回想起来，这几年做过的所有决定里，邀请Hailey来我家过年，可能是最重要的决定之一。”徐子昂认为，他和Hailey在探探上相遇、在广州游玩，都是非常偶然的事件，但它唤醒、引发的一切改变，是他性格和理想中的必然，“没有偶然的生活是停滞的，有时候意外才是出口。”
“就这样，我们约好，等我从澳门返回、她从上海出发，两个人就到南京碰头，一起去我的家乡浙江过年。然后我就告诉我妈，说过两天我带一个刚认识的外国女孩回来过年。我妈很意外也很开心，说欢迎她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像爱丽丝掉落兔子洞，生活开始质变
“后来怎么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春节过后，Hailey回北京继续读书，但两人交流越来越多，分享观点趣事、也谈心事。几个月后，Hailey邀请他来北京玩。徐子昂还在工作间隔期，就如约来到了北京。“我们之间没有表白的过程。就有一天，她把我介绍给朋友时直接说 ‘ 这是我男朋友’。我就这样成了Hailey的男朋友。”
在北京跟Hailey在一起的几个月，让徐子昂开阔了眼界，受益匪浅。他跟Hailey一起出入留学生的社交场所，去了很多五道口那边的酒吧。
他的英语大有提高，也开始了解酒吧文化。“我其实比较腼腆，没怎么谈过恋爱，现在三十岁了，也只跟这个美国女孩约会过。”在遇见Hailey之前，徐子昂认为自己是完全不懂社交的。
▲徐子昂突然进入了一个气象万千的人的世界，这些人改变了他。
受这些留学生们社交风格影响，徐子昂开始习惯于跟陌生朋友说“Hi你好啊”、 “很高兴认识你”，习惯了握手之类常用的社交礼仪、技能。“跟一个跟陌生人从0到认识这个过程，是我以前不会、也不习惯的。那段时间我好像知道怎么去认识人了，知道怎样礼貌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也不再特别腼腆。”
除了社交技能和语言提升，各国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思想状况、个人追求与规划，都让徐子昂受到冲击。“我当时认识了一些北大的留学生，很有意思的一群人，现在很多已经是有名的博主。当时看他们居然在和各国政治家们录制视频时，我真吓了一跳。”
在北京跟Hailey相处，也深刻地影响了徐子昂对女性的审美和对舒适关系的感知。
Hailey 在财务和生活中都非常独立，她在中国留学和旅行的费用，都是通过自己教英语、给留学机构写材料来支付。
“她有辆自行车，有一次跟她一起过天桥时，我说帮她推自行车，她却立刻拒绝，说自己推得动。我看到她的反应，突然意识到，我的思想是，男生在这种时刻自然应该帮助女生，但她却觉得这车正常人就推得动，你提出帮我像歧视我没力气。这种细微的观念差异，给我的culture shock很深，又很欣赏。”
▲旅行中的徐子昂。
“她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哪怕自己很累，都会热心肠帮别人的一个人。”徐子昂说，两人在南京时，碰到一个路人抱着一堆文件，风一吹就撒了一地。“Hailey第一个就跑上去帮人家捡，然后我也跟了上去。当时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只有我们两个帮忙捡。她这种条件反射式的热心肠似乎有点不合时宜，可我觉得她这样真好。”
像典型的美国人，Hailey情感外露、从不压抑自己，很多细小、微不足道的情绪，她都会表达出来。她喜欢小动物，不过不是猫猫狗狗那种可爱类型的，而是一些很丑的动物，比如鱼、青蛙、鲸，她尤其喜欢鱼，所以从不吃鱼。“我跟她相处的感觉，特别像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玩，我的意思是，没有任何压力。”
徐子昂很喜欢和Hailey 约会的状态，关系亲密但有透气性。“我俩都比较独立，不需要对方很浓烈、密集的关注，所以很舒服，不会太粘、太要求对方，经常分享观点或信息，但只要在一起就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会一起聊天喝酒、做有意思的事，不会看手机。我在北京那段时间，发现这种交往方式在留学生的圈子里比较常见。”
除了关系带来的成长，徐子昂更大的收获在于职业的启发。“Hailey学编程，我的电脑出了点问题，她帮我解决。我以前从没看过一个女生帮男的解决电脑问题，当时她在电脑上打字，飞一样快，我就突然觉得，程序员是个很酷的工作。”徐子昂说，“当然，我确实比较适合做这个。”
离开北京不久， Hailey交流结束回了美国。徐子昂的人生也要继续。
他再也不想回到一个以学会奉承领导为成长目标的环境中，Hailey和那群北京的留学生，让他燃起了对全世界的强烈好奇。
就在那时，徐子昂看到一则招聘信息，美国最大的邮轮公司招聘能讲中文、英文的随船调酒师，他应聘了这个工作，虽然没有调酒经验，但凭借语言和沟通能力，徐子昂拿到了Offer。
▲徐子昂的邮轮时代就此开启。
可惜，当他到美国的公司总部签到和入职时，Hailey又回了中国，两人错过。
新世界的入场券
和Hailey的缘分告一段落，但徐子昂的生活已经截然不同。
一方面，他开始琢磨着找机会学编程；另一方面，邮轮公司的Offer，就像一张新世界入场券。
邮轮上的同事背景复杂多元，光国籍就有66个。徐子昂跟着邮轮，看着形形色色的旅客，在大海上、在各大洲之间飘飘荡荡。船在哪儿靠岸，他就在哪上岸去游览。每到一个国家，徐子昂也会登陆探探，跟当地的人交流。
▲邮轮世界。
在墨西哥，有位做基督教传教士的女孩，经常在探探上找徐子昂聊天。她喜欢亚洲文化，也喜欢结识亚洲人。“我们邮轮靠岸期间，她还带我和同事观光，跟我学中文，也介绍宗教文化给我。她听说我妈妈喜欢基督教，还送了一本中文《圣经》给她。这是我从墨西哥带给我妈妈的唯一礼物。”
探探是徐子昂在这段跨国工作和旅行中的重要工具。“我觉得在国外用它交友，比国内更容易‘匹配’。”
在国内，徐子昂能感觉到女生更谨慎，邀请女孩见面喝咖啡并不容易。可在美国，如果聊得不错，只要很坦率地问“我可以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吗”“要不要出来喝咖啡”就可以了，“那个墨西哥朋友也是，她对亚洲人感兴趣，主动提出带我观光。去年她来亚洲旅行，可惜我那时在菲律宾。”
▲邮轮通向全世界，徐子昂成了一个把世界当做故乡的人。
虽然已经离开邮轮公司，但徐子昂对那段经历念念不忘。“做调酒师让我对礼貌和尊重更敏感。”他说，自己遇到的客人，大部分会在拿到他调的酒时，看着他的眼睛、叫他的名字说谢谢，或说点别的。
这让他觉得，尊重人是一件多好的品质。“不过因为疫情，听说邮轮公司的员工没什么事干，就偶尔修修船。”
阶段性不惑，找到30岁的人生答案
自从被Hailey的程序员职业吸引后，徐子昂一直在抽空学编程。一年前，他拿到了一家上海车企车联网项目的offer，决定正式回国，成为一名程序员。
这一年徐子昂29岁，跟25岁那个迷茫的自己相比，他焕然一新。
“回顾这几年的生活，我觉得有三个选择是最重要的。第一是从铁路局辞职；第二是认识Hailey，邀请她来我家过春节。没有她，后面的一切不会发生，我肯定不会去美国、不会去做所有这些事。第三个就是我选择了程序员这个职业。”
▲旅人不能永远在海上，有时也要着陆，陆地上的徐子昂，有了新的工作：程序员。
“这三个选择中，有两个都与Hailey相关。”徐子昂说，“她是让我打开眼界的一个人。”离开北京后，他们没有再见面。“我去美国时，她又来了中国；后来我离开美国，她却从中国回了美国，完美错过。再往后，她在微软做程序员，常驻美国西雅图，我四处走，现在在上海，双方都太忙了，再也没见过。”
Hailey带徐子昂走到了生命另一个平行空间，又离开了徐子昂的生活，但徐子昂已经不觉得失落。
“我很喜欢现在做的电车行业，可以推进环保。我在旅行的时候，看到很多塑料垃圾在海里，特别污染海洋。如果我的工作能推动行业的发展、减轻一些机油车带来的污染，我会觉得很开心。我们的政府在这一领域也做得很好，现在正是弯道超车阶段，如果我的技术能帮助企业把中国电动汽车卖出去，我非常愿意做这件事。”
▲在海上漂过的人，会用新眼光看待陆地。
徐子昂对自己30岁的状态也不是完全满意，“主要是大学没学喜欢的专业，浪费了时间，还有我没怎么谈过恋爱。Hailey是我唯一约会过的对象。没有身边同学那样恋爱、结婚的感情经历，也算一种遗憾吧，但我有另外一种经历。”
遇到Hailey之前，徐子昂没想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但与Hailey的相处，加上这几年各国见闻，他明白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以及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喜欢的女孩，其实就是女版的我自己。”
回想几年前，在探探上滑到这个美国姑娘的瞬间，徐子昂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人的成长需要照镜子，有时候只有看到那个理想镜像，你才知道，自己想要成为谁。某种程度上，Hailey就是徐子昂理想中的自己。
“现在我花时间最多的事情是学习和赚钱，还有锻炼身体。平时就打打篮球、写写代码，电影都很少看了，倒是看了很多财经新闻，也看股票。我做美股，最近抄底美股还赚钱了，我买以前老东家的股票，反弹了不少。”
徐子昂说，离开国企的铁饭碗也会遇到新问题，比如年龄危机感，要不断学习才能不被淘汰。“我们公司是外资企业，现在受疫情影响也比较严重，总部资金不足，所以也有裁员。我倒没受影响，我靠技术，找工作相对容易。反正自己选的路，跪着都要走完。”
30岁的徐子昂已经告别了25岁时的精神危机。他还是不知道生活的意义是什么，但他知道，现在的生活是自己选择且喜欢的，每一步每一天，都让他感到充实和确定。“未来几年，我最想做的事是强化技术。也想再去欧洲读一个编程相关的硕士，找工作更有竞争力，还可以在欧洲生活一段时间。当然，万一家里有事情，或者碰到女朋友也可能就不想去了。”
“现在，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适合什么工作、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学会社交、学会尊重、跳出了舒适区，我没找到更大的答案，但现在足够了。也许到40岁，我会有新的答案。”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人物使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