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的中国,和爱情相关的花木,是红豆、莲子、并蒂莲,以及树木的连理枝,玫瑰这种色彩饱满的植物,它代表的是取悦,是激情。

随着西方情人节的流行,玫瑰代表爱情这一理念,也被国人所接受。馈赠,求爱,求婚,玫瑰都担负着重要的使命。

然而,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如此西方化的玫瑰,其实是中国传统月季的血亲。

那是一段,中国植物被狩猎到西方的历史。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清代画家居廉绘在丝绢上的《花卉昆虫图》,画的是月季

01 痴迷玫瑰的欧洲人发现了中国独特的“玫瑰”

在西方,玫瑰不仅代表着爱情,也是宗教和权力的象征。

公元前四世纪,基督教世界流行一个传说,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鲜血滴在脚下的泥土中,竟然神奇地长出了玫瑰花,玫瑰从此在西方世界,有了无比神圣的意义。

十字军东征时,在西亚遇到了神圣之花的种子,他们顺手将它们带回了欧洲(这些种子,主要是大马士革玫瑰)。

很多修道院、贵族也把玫瑰作为族徽、标志来使用。15世纪时,英格兰约克和兰开斯特两大封建家族,就分别以红玫瑰和白玫瑰作为族徽。1455年至1485年,两个家族为了争夺英格兰王位,进行了一场长达30年的战争,莎士比亚创作的《亨利六世》,让这场战争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玫瑰战争。战事最终以两族通婚收场,而英皇室的徽章也开始使用红白玫瑰。

约克与兰开斯特玫瑰

拿破仑的皇后约瑟芬,更是玫瑰的铁粉,据说在她的梅尔梅森城堡玫瑰园里,种着250种不同的玫瑰,这也许是个夸张的数字,但她对玫瑰的狂热,却是令人咋舌。英法战争期间,为了保证一位伦敦的园艺师,能定期将玫瑰运到她的花园,她给他颁发了一个特别护照,让他能在战争火线里顺利通过。约瑟芬对玫瑰的嗜好,带起了英伦三岛,甚至整个西欧对玫瑰的狂热。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约瑟芬皇后

文艺复兴后,这种狂热,更是席卷了整个欧洲。

这种狂热,催生的,当然是市场需求。

然而,当时欧洲各国花园中,拥有的玫瑰品种,仅仅是红白玫瑰、大马士革玫瑰、千叶玫瑰等少数几个,它们还都不耐寒,一年只能开一次花,花色也单调,所以,它们越来越难以满足人们的需要。

大马士革玫瑰的一种

这时候,欧洲人的敏锐,就开始发挥作用了。

他们欣喜地发现,通过丝绸之路进口的中国瓷器上,绘制着令他们梦寐以求的“玫瑰”,它们拥有的火红色和黄色,是欧洲玫瑰从来没有过的颜色。事实上,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他们所以为的玫瑰,其实是中国的月季,因为同属于蔷薇属的缘故,它和玫瑰长得特别像,但它的花比玫瑰大,颜色更艳一些,刺少一些,香味也没有那么浓烈。由于当时植物科学的不完善,他们误以为月季就是玫瑰,将它们统称为“rose”。

早期来到中国的传教士,也证实了这些绘画的真实性,他们说,中国地大物博,不仅有品种丰富、稀有的“玫瑰”,还有其它数也数不清,听都没听过的植物,几乎每一个峡谷,每一处山林,都会有令人意外的发现,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植物宝藏库。这些描述,让植物爱好者、植物商人们两眼发光。

太好了,只要真的存在,再远的距离,他们也能拿回来,毕竟,欧洲人的传统不就是这样吗?别国的领土,他们只要中意的,也能据为殖民地,何况是区区植物呢?

陶醉于玫瑰香味的女子,英国画家渥特豪斯作品

02 植物猎人对“中国玫瑰”的疯狂狩猎

异域的植物,往往有着无法估量的经济价值,在利益的驱使下,植物搜集的风潮,虽然没有达到加利福尼亚淘金那样的热度,也风靡了数百年。

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苗圃贸易发展迅速,英国一些规模较大的苗圃,比如切尔西的维奇,哈克尼的罗迪吉斯等人的,已经有足够的实力,进行植物收集的远征。不久后出现了一种叫华德箱的玻璃箱子,它通过在密闭空间添加土壤和水,为植物营造一个可以自我生长的环境,更是为海外运输植物提供了保障。

植物猎人,正是这种风潮下催生的,远征收集植物的巨大群体,他们的使命,就是争先恐后地赶在别人前面发现新物种。

植物猎人的足迹,遍布世界,自然也包括中国的各个角落;这些新物种,当然也包括中国的“玫瑰”。

1787年,英国东印度公司成立的加尔各答植物园,成为整个南亚的植物交流中心,一种中国蔷薇属植物,因为是通过加尔各答流出的,被冠以“孟加拉月季”的名字,传入英国。

1789年,中国的香水月季、黄月季、月月红、月月粉到达欧洲,月月粉成了19世纪第一批新月季类型的祖先。1885年,爱尔兰植物学家韩尔礼,在华中发现了四季开花的月季,1888年,他在中国云南又发现了大花月季。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月月红

这些月季,被欧洲人用来和不同蔷薇属植物杂交,弄出各种新品种,再传播到世界各地。比如与麝香蔷薇杂交后,培育出了诺瑟特月季,与秋大马士革蔷薇、药用法国蔷薇杂交后,培育出了波旁蔷薇。而在国外,无论是玫瑰、月季、蔷薇,或者是任何一种蔷薇属植物,都统称为“rose”,所以,当这些月季经过杂交变异,再回到中国,它们的名字,也全都变成了玫瑰。

马雷夏尔尼尔月季,诺瑟特月季的一种,由中国的黄色香水月季杂交而成,拍于《花卉》

波旁蔷薇

上世纪30年代,十里洋场的上海,流行着艳丽的紫红色玫瑰,正是引进的欧洲杂交品种,几乎没有人知道,它们的祖先,是中国的月季。

从此,中国传统的,关于玫瑰和月季的区分开始失效,人们渐渐把花朵大、颜色艳的月季,也都叫做玫瑰了,并接受了它所代表的象征意义。

然而,欧洲人从中国拿走改造的,又岂止是月季。

03 更多中国花卉被狩猎到欧洲

丝绸之路上的贸易,虽然多以丝绸和瓷器抵达欧洲,很少有植物的身影,但在16世纪末,中国的凤仙和萱草,还是最早进入了欧洲。

17世纪80年代,菊花曾短暂地出现在荷兰。

1730年代,第一批朱槿(它的英文名是中国蔷薇的意思),抵达英国的切尔西药用植物园。1800年,一株朱槿在那里开了花。

朱槿,来自《花卉》

1790年,英国皇家植物园邱园的园长约瑟夫班克斯爵士,种下了邱园的第一株牡丹;亚伯拉罕休谟爵士推出了芍药和菊花。

1818年,广州茶叶检查员约翰里夫斯,向英国运回了第一批紫藤。

1820年,英国园艺学会向中国派遣了两位植物猎人,一个是成功找到藏报春种子的约翰波茨,一个是约翰当佩尔帕克斯,他的任务,就是寻找木香(菊科植物)的黄花类型。

1842年,鸦片战争《南京条约》签订后,中国口岸向英国开放,大批植物猎人更加名正言顺地深入中国,其中有名的茶叶大盗罗伯特福琼,他除了将2万株茶树和种苗运到印度试种外,还将秋牡丹、迎春、荷包牡丹、杜鹃、连翘等大量植物运回了英国。

杜鹃,更是被大量狩猎的花卉之一。

杜鹃生长在中国西南部横断山脉地区,并沿长江向东南分布,云南、西藏、四川等地野生种类最多,而中国也是世界上杜鹃品种最多的国家。乾隆时期,在云贵当官的安徽人檀萃,曾经有过敏锐的商业意识,他设想把杜鹃带到江南栽培出售,并且预估它的价格可以和黄金白银相比,但当时技术手段的缺失,让他的想法未能实施,反而是欧洲人实现了他的想法,并且走得更远。

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英、法、德、俄等不少国家爱上了杜鹃,当时一棵品质好的树,要卖到100法郎,相当于普通人家几个月的收入,因此衍生了种植市场和专门的商业公司,自然也就有越来越多的植物猎人前往中国采种。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杜鹃

前面提到的福琼,曾经四次到达中国,他在厦门、浙江发现了丰富的杜鹃花种,其中从浙江天目山带走的云锦杜鹃,花色外部淡红,内中黄绿,非常珍贵,深受英国人追捧。

1867年,法国传教士法盖斯在四川收集到喇叭杜鹃、粉红杜鹃、四川杜鹃标本。

著名的植物猎人威尔逊,10年时间,为英国引种了上千种中国植物,其中杜鹃就有大白、山光、美容、宝兴等50多个品种。他惊叹于中国丰富的植物宝藏,称中国为“园林之母”。

金登沃德先后8次来到中国,主要活动的地域是横断山脉和西藏,他采集了毛柱、假单花、白喇叭、黄杯等100余种杜鹃,当然,还有青藏高原闻名世界的蓝罂粟、藿香叶绿绒蒿。

大花绿绒蒿

还有最著名的乔治福雷斯特,他采集的植物标本达到3万多份,其中包括杜鹃标本4651号,据此发表的新种达到140多个。似血、凸尖、朱红、紫背等200多个杜鹃品种都是他带回英国的,很多都是珍稀品种。

杜鹃的收集,直到20世纪,仍然是英国为主的欧洲植物猎人的重要工作。

20世纪初,邱园将绣球花和卷丹散布到英国各地。此后,百合、华丽龙胆、报春也进入英国。

奥塔克萨绣球花,拍自《花卉》

这些数据,不过是冰山一角。

仅仅是这些远涉重洋的花卉,很多我们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04 所幸,那一段历史被记录了下来

好在,英国人除了喜欢收集植物,还喜欢记录每一个新品种。

尤其是植物学画家,而且是最出色的那一批。

他们把自然的美,浓缩于植物色彩和形状的描画,以一流的技巧和艺术水准,记录下新引入的植物,或新培育的物种,留下了重要的历史记录。

创立于1804年的英国皇家园艺学会,不仅收集和培育了大量的新物种,也珍藏了很多无与伦比的画作和珍本,它拥有的林德利图书馆,是全球最丰富的园艺档案馆之一。

这些画作,若能观之,便是一场浩大的视觉盛宴,也是一场穿越数百年的文化旅行。

馆长布伦特埃利奥特大约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选取了其中300幅精品,并对它们的前世今生加以考证,结合四个半世纪以来的植物引入历史,著成《花卉:一部图文史》,分欧洲、土耳其帝国、非洲、美洲、亚洲和澳大利亚五个版块,将这些美丽生命的故事娓娓道来。

这其中,就有很多前面提到的中国花卉。

这样一部花卉图鉴和历史,由一向注重品质的商务印书馆出版,那是再合适不过。

百年前,商务曾经的编辑胡怀琛先生,曾经参与过关于国花设立的讨论,他力挺菊花,认为其“以黄为正色,足征黄种及黄帝子孙” ,他也曾将自己的藏书室命名为“百瓶花斋”,想必,胡先生也是爱花的,他若看到今日商务出版的这部《花卉》,定会十分喜爱。

沏一杯清茶,翻开书页,手指轻抚那厚实的纸张,目光所及,皆是温暖而明亮的色调,那种纯粹的美,已足够让人惊艳了。

只可惜,听过和没有听过的中国花卉名字,熟悉或不熟悉的故事,从一个英国作家的口中听到,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