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容颜谁不爱呢?有个男人却疯狂痴爱着自己英俊的面庞,引来自我湮灭,因此被各路文学和艺术大咖们探讨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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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短片《奇趣美术馆》恶搞卡拉瓦乔名画《那喀索斯》

他就是初代自恋狂那喀索斯,而他的故事远不止于恋上自己。容貌究竟能给人带来什么?又让人在自我探索的过程中失却什么呢?

美貌的效应

“这漂亮的男孩若永远不了解自己、

不见自己容颜,方可长寿。”

那喀索斯/法国学院派巴洛克艺术家尼古拉斯·普桑

预言家看着婴儿那喀索斯(Narcissus)如是说,他的父母虽疑惑为何儿子连自己是谁都不能知,但思虑再三,他们更希望他安然终老,于是那喀索斯就在对于自己的外貌和灵魂的一无所知中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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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喀索斯/约翰·吉布森/1846/V&A博物馆藏

时光如白驹过隙,男孩成长为俊美无双的少年。美貌带来的耀眼光环让他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焦点,不消他有任何表示,总有人甘愿付出一切只为博他灿若阳光的一笑。

模仿周围环境中的榜样是一个孩子最有效的学习方式。

—— 心理学家班杜拉

他在这样的环境中慢慢养成了巨大而膨胀的自我,认为别人对他的好意和付出都理所应当,从未学会感恩,更不懂如何善待他人,这可苦了倾心于他俊朗容颜的男女。那喀索斯对不计其数的爱慕者,一贯嗤之以鼻。在他的爱慕者中,就数女仙厄科(Echo)下场最为凄惨。

厄科是19世纪拉斐尔前派画家们常描绘的主题/沃特豪斯

花容月貌的厄科因助偷情的众神之神朱庇特(Jupiter)逃跑而被他悍妒的妻子朱诺(Juno)降了天罚。她沦为任何表达都必须依附于人的存在,无法自发言语,只能重复别人话中最后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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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科/塔伯特·休斯/1900

厄科受到天罚,只能先听别人所言再机械地重复最后的几个字,所以画作中她经常被表现为手笼耳的形象。

厄科一般与白水仙成对出现。白水仙代表那喀索斯,也是顾影自怜和自恋的意象。

正当她哀戚地游离林间,突然听见奔跑声,厄科回眸只见打猎的那喀索斯逐鹿而来,他摄人心魄的存在让整个森林耀耀生辉。

那喀索斯和厄科/意大利巴洛克晚期画家普拉西多·科斯坦奇

那喀索斯一抬首,绝代容光直直地照进了厄科的心灵深处,掀起万千波澜。厄科痴痴地跟着他,心头满满爱意就要溢出来,却无法说出。少时纯澈的单恋,本可以唯美得如迷蒙烟雨,但那喀索斯鄙夷的态度让这一切变得令人惋惜。

厄科和那喀索斯/所罗门·约瑟夫·所罗门

面对厄科张开双臂主动示爱,那喀索斯万般嫌弃地推开她说:“不要拥抱我,我宁死也不愿你占有我!”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多一个眼神都不屑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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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弃绝的厄科不住地重复着“占有我!占有我!”一边羞愤地藏进山林深处。她饱受相思之苦折磨,夜不能寐。眼见深沉夜色一次次被天边鱼肚白取代,她反复咀嚼着自己深爱之人的冷漠,越发痛不欲生。这苦恋让她消得憔悴,如月之容渐渐凋零,躯体消逝林间、骨头化为顽石,只剩她的声音还久久回荡着。

那喀索斯与厄科/巴洛克画家尼古拉斯·普桑/1627/卢浮宫藏

对于厄科的描绘在文艺复兴和巴洛克时期的艺术中并不常见,所以普桑这张作品对于他的时代来说非常特别。厄科的形体正在模糊消失,身躯正与山石融为一体。背景的白杨树在当时是死亡和丧葬的意象。

小爱神拿着火炬,在一边冷冷地看着那喀索斯的厄科被如火般炽烈的不得之爱所焚,最终湮灭。

美貌的反噬

那喀索斯丝毫不在乎厄科消逝,她不过是个不配与他相提并论的追求者。对于这样的人,他施舍些儿戏都是莫大恩赐。他一直都没明白,纵然美貌让人心生炽烈的激情之爱,可再热的心,在他如此长期的轻侮中,也终有彻底凉透的一天;更遑论,激情本就转瞬即逝。

那喀索斯心安理得地将倾慕者们招来挥去,动辄恶语相向。他从不考虑,自己的言行是否让人心如刀割。这天,他对倾慕者阿梅尼亚斯一番冷嘲热讽,然后丢下一把剑扬长而去。绝望的阿梅尼亚斯因爱生恨,竟拔剑自尽,在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祈求复仇女神涅墨西斯降罪绝情冷心的那喀索斯。

复仇女神涅墨西斯像/阿尔弗雷德·雷塞尔/1837/冬宫藏

而被那喀索斯伤透心的,可不止这一人,他们纷纷祈愿:“希望这自私的男人只爱自己,永远爱而不得!”女神将他们的愿望听得清清楚楚,答应相助。

女神的惩罚降临了,口渴难耐的那喀索斯来到一泓晶莹的清泉边俯首饮水,当澄澈的水面归于平静,他看向其中,瞬间被另一种欲望彻底俘获。

水边的那喀索斯/十七世纪西班牙画家杨·科希尔根据鲁本斯的构图所画/普拉多博物馆藏

自恋和自毁

那喀索斯/卡拉瓦乔/卡拉瓦乔在简单的构图上细细晕染,将戏剧光影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是怎样完美的一张脸啊!他并不知那就是自己,顿时无可救药地坠入爱河,穷尽他能想到的一切语言赞赏着水中面容,然而所有溢美之辞在如此天人之姿面前都无比苍白。

他匍伏在地上,注视着影子的眼睛,就像是照耀的双星。影子的头发能和酒神和太阳神媲美。影子的两颊是那样光泽,颈项如象牙精雕细琢出的一般,脸面更是光彩夺目,雪白之中透出红晕。

——奥维德《变形记》

他渴求着水中的美人,心中爱火熊熊。若他爱上别人,此情尚有所托、或许他能学着待人,但这不过是美好的假设。水中只有他自己的倒影,炽烈爱火焚毁的,也终究只能是他自己。他的爱人对他笑着伸出手,双目含情地凝视着他,轻启唇似在吐露缠绵爱语,那喀索斯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多少次,那喀索斯探出身想将爱人拥入怀中、亲吻他饱满的嘴唇。但他只要一伸出手,水中爱人就消失不见。他的挚爱明明近在眼前,却遥远得在轻轻触碰之下便化作碎影满池,咫尺天涯也莫过如此。

那喀索斯/法国画家阿道夫·约瑟夫·格拉斯/ 1866-1867

那喀索斯为此痛彻心扉,泪水划过他英俊的面庞滴落在水面,溅起涟漪模糊了爱人的容貌,他顿时惶惶。

“我在你眼中竟如此不堪吗?请不要离开!”曾经不可一世的他卑微地跪地祈求着,涟漪退去后归来的池中影也满面愁苦。那喀索斯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爱人总能与他共喜同忧,却又这般不堪一击?

愚蠢的青年,一个瞬息即逝的幻象,你也想去捕获么?它随你而来,随你而止, 随你而去——只要你肯去。

——奥维德《变形记》

那喀索斯和厄科/约翰·威廉·沃特豪斯/那喀索斯凝视着自己,正如厄科痴恋着他,都爱而不得。厄科的声音一直重复着那喀索斯对着虚影的甜蜜爱语和为情所困时痛苦呻吟。

那喀索斯/欧内斯特·尤金·伊尔雷/瓦朗谢纳博物馆藏

雕塑细节可看出,那喀索斯发丝间已经开出水仙花,他在沉迷自我形骸的过程中失却自我存在

他茶饭不思、日夜不分地匍匐在池边,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的影,似乎化作一尊雕像。他沉醉于自我完美的外表,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是,无瑕形骸下的灵魂苍白虚无。最讽刺的是,他这副形骸正因为他自己的疯狂迷恋而日渐枯萎。

正化为水仙的那喀索斯/尼古拉斯·贝纳德·莱皮西/1771/凡尔赛宫藏/那喀索斯为水中影消得憔悴不堪,但离开水边的相思之苦亦让他无法承受,水仙的长出意味他性命将尽

痴恋不得之苦,早让神采从他昔日顾盼生辉的双眼中彻底干涸,他精神崩溃而形同销立,枯槁干瘪的脸上哪还有半分往日丰神俊逸的影子?

中世纪版本的那喀索斯看着水中的自己,却认为是女仙,或许在潜意识中他对自己的认知亦男亦女,具备雌雄一体的性别认知。

中世纪的手抄本对于这个故事的诠释十分有意思,那喀索斯认为自己在水中看见的是一位风华绝代的水泽女仙。日复一日地注视自己的面容后,他张开嘴却只能无语凝噎,求不得之苦竟将他化为厄科一般丧失表达的存在。

中世纪时那喀索斯故事以女性为受众,旨在教导当时的女性对待倾慕者不要像那喀索斯一样态度傲慢,更不要过度沉迷形骸之美、忽视更深层次的灵魂。

那喀索斯之死/弗朗索瓦·泽维尔·法布尔/1814/法布尔美术馆藏/法布尔是著名的新古典主义画家达维特的门生,这幅画有两个特别之处:其一,风景不常作为学院派绘画主体;其二,描绘那喀索斯的作品多偏重他自我陶醉的过程,而不是他的逝去。

那喀索斯终于意识到他爱上的是自己,可他又怎么可能从这场注定无果的痴爱中自拔?爱是如此盲目不受控,在自恋的尽头,他走向了自毁。饱受苦痛而力竭的他最后一次向幻像伸出了手,气若游丝地对水中影道了句别,虚弱的声音通过厄科之口回荡林间。

他再也不见了,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只看见水边长出了白花瓣黄花芯的水仙,随风摇曳。

当初不能看见自己的预言,是一语成谶还是悲剧之源?让他一步步走向毁灭的,只有自恋吗?自恋,又到底是什么?

可望而不可及的,是镜花水月?

还是转瞬而逝的完美形骸,

如火一般燃烧的爱,

丢失自我,

只剩绝望和湮灭。

有经过冥河的神明说,

曾见到一个人在彼岸河畔,

久久地顾影自怜。

厄科和那喀索斯/洛可可画家路易·让·弗朗索瓦·拉格里尼

作者 | 霁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