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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三四天,我就可以解除隔离回家了”。隔着口罩,湖北省心理咨询师协会常务秘书长杜洺君也能看出对方心中的喜悦和期待。面对已经治愈、正在进行隔离观察期的新冠肺炎患者,杜洺君亲切地称呼他们为“康友”——她试图用一种轻松的方式,为他们重建心灵防护墙。

“你们能不能帮我们呼吁一下,不要让我们白天回家,我们想晚上回家,在天黑之后回家。”有康友向杜洺君求助。因为对伤痛有了记忆,所以他们尤为敏感和谨慎。杜洺君有点心酸,她在微信朋友圈中写下了自己的感受:“有一种疼叫黎明前的创伤,有一种痛叫回家前的惶恐……这种感觉沉重而压抑。”(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在疫情走向结束阶段时,如何修复疫情之后留下的心理创伤,如何让更多人可以重新开启新的生活,这是杜洺君们眼下正在努力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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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3日早上07:30,杜洺君从小区出发,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想用自杀的方式来摆脱痛苦

疫情发生以后,各个省市陆续设立了自己的心理援助热线。武汉宣布封城当天,湖北心理咨询师协会会长肖劲松教授找到心理咨询师杜洺君,第一时间开设了湖北心理热线(15342296955)。该热线配置有405名工作人员,其中有202位心理咨询师,杜洺君成为了湖北心协热线首批心理咨询师之一。

进入康复驿站之前,需要做好全套的防护措施。

从封城到3月24日,该协会的两部免费心理咨询热线15342296955 /027-81880048已经接收求助电话2228通,累计为4000多人次提供心理危机干预服务。

从3月上旬开始,杜洺君接收到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案例在不断增多,自杀倾向案例也开始浮出水面。(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有一起因疫情而引发的自杀案例让杜洺君念念不忘。当事人是44岁的王女士,她的家人被确诊为新冠肺炎后,在疫情防控期间,社区为了做好患者家属的隔离工作,便于社区志愿者及时向隔离者提供生活帮助,在她家的门上贴了封条。这件事情让李女士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侮辱,内心产生了巨大落差,心里感到抑郁。

每天局限在一方天地里,与外界的交流少之又少,李女士的抑郁情绪逐渐开始加剧,甚至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在李女士拨通湖北心理协会热线电话时,她在电话中抽搐哭泣,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彼时的她就站在窗台边——她想用自杀的方式来摆脱痛苦。

“一个人如果到了可以舍弃生命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需要下很大决心的,痛不欲生就是她当时的真实心理状态。这种沉痛感,很难用心理承受能力不好来评价这种行为,当人到了那个点上,一时之间拐不过弯来,就想以命进行抗争,她的挣扎已经到了底线。”杜洺君分析说。

在电话中,杜洺君和专案组咨询师一边对李女士展开心理危机干预,运用呼吸、运动、同理等方法,帮助她释放负面情绪,一边联动110和社区工作人员,上门进行援助疏导,通过近1个小时的心理疏导,也慢慢将李女士由“暴风哭泣”状态引导到平静状态,将她从窗边拉回到沙发上。

还有一起疫情自杀事件与家庭矛盾有关。“一位黄女士打来电话求助,说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发生了激烈争吵,弟弟已经绝食5天5夜了,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强势的母亲还阻挠她拨打心理求助电话,抗拒外界的支持。”杜洺君介绍说。

一边是暴躁的母亲,一边是倔强的弟弟,黄女士慌乱失措,焦虑万分,杜洺君和S级专案组成员(涉及生命安全的来电,属于SOS求助者的危急情况干预)启动了“四环联动机制”来弥合这段亲情的裂痕。他们一边对黄女士进行心理危机干预,肯定她的付出和努力,讨论可以提供援助的方法和通道,一边拨打了110,由110会同社区工作人员上门开展矛盾调解工作。最终,又一起极端心理危机事件得以顺利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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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洺君和湖北心协的心理咨询师一起,来到武汉长江新城卓尔康复驿站开展心理疏导工作。

“你们都是这场战疫中的战士”

在康复隔离点,杜洺君总是一待就是一下午,她柔和的语言,舒缓的语调,让康友们觉得很放松。(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杜洺君告诉一位康友:“最好的药是自身的免疫力,一个是身体的免疫力,一个是心理的免疫力。之前你生病肯定是因为过度的疲劳,给了病毒一个小小的机会,我相信你的心理免疫力其实是很强的。”这种与康友近距离交流的方式,让她更清楚地掌握对方的心理状况。她发现很多人内心都渴望一种认同感,尤其是那些即将出舱回家的康友,这种感觉会更强烈。

“你知道我们在得病期间都经历过什么吗?”一些康友向杜洺君描述道:“那是一段灰色的日子,我们在人间地狱走了一遭,还好闯关回来了。”许多人从感染、等待核酸检测,到被确诊为新冠肺炎,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有些人从方舱转进了重症医院,有的人从医院被送到了方舱,后来治愈之后又来到了隔离点,他们走的时候还穿着冬衣,回来时已是春暖花开了。

杜洺君经常对一些康友说:“你们都是这场战疫中的战士,肉搏上阵,最终凯旋而归,我觉得应该给你们点赞。”康友们的回应也很积极,直呼这种评价说得太好了。但是现实中,还是出现了一些对他们另眼相看、谩骂、恶语中伤的行为,杜洺君担心,这些现象会在康友心中重新割开一道口子,对他们再次造成心理伤害。

杜洺君记得一位老人跟她说过的话:“我们都是大坏蛋,谁看到我们都害怕。”“其实你们都是好人,坏的是病毒,而且你们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感染了,所以不要觉得太内疚。”杜洺君宽慰道。

一些已经治愈的患者,经常会产生焦虑情绪,怀疑自己还没好,担心会再传染给他人,与人接触时总是站得很远,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

杜洺君发现,疫情之后,许多人内心生长出来的羞耻感,已经形成了一种耻感文化,这类患者除了需要接受心理治疗和干预之外,更应该得到社会的关注和理解。“只有让更多人打开心结了,他们才能迈向新的生活。”(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在武汉市青山区防疫指挥部的北湖名居康复驿站,心理咨询师们也在为自己加油打气。

“死神握过手”的经历,让他们变得豁达

3月12日凌晨,杜洺君完成了另一起S级自杀案例的督导。这是一起非疫情自杀案例,当事人在疫情之前就已经有抑郁的症状,而密闭的环境,进一步加深了抑郁患者的孤独感。恐慌、厌世像一双无形的手,掐着脖子把抑郁症患者拉入无边的黑暗,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找到光明的出口。

即使到了疫情的下半场,也需要找到一种发泄方式来化解心中的悲伤。有医务人员和杜洺君说,“等疫情结束的时候,我一定要找个地方好好的大哭一场。”一位80多岁老人的哭声,也让杜洺君记忆犹新。“老人的老伴感染了新冠肺炎,他本身也有点中风,身体不是很好,当我们在电话里听到老人的哭声时,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给他安抚,像子女一样帮助他进行多方联系,做好联动工作。而后老伴的去世,在老人心里留下的创伤,这部分情感是很难提起或者是放下的,他需要有一个长期持续的心理治疗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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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2日,杜洺君在武汉市江夏普安山康复驿站与康友面对面进行交流,为康友进行心理疏导和心理干预服务

也有一些患者在进行心理干预之后,心理状态有了明显的改善,从一开始只看得见生病的悲伤,到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然后开始关注自己康复的速度。

“有一些创伤,不会在同一时间展现出来,而会根据每个个体的情况,逐渐释放出来。因此我们大量的心理治疗工作,可以说才刚刚开始。比如一线医护人员、警察、社区工作人员,还有一些志愿者群体,他们以为自己是准备好了的,实际上许多人并没有,可是他们却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创伤事件。如果可以给志愿者颁发一个勋章,让他们得到肯定,我觉得80%的志愿者内心的创伤是可以得到平衡的。”(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在杜洺君看来,有一部分人经历了最初的阻抗类“应激反应”之后,现在可以全盘接受已经发生的疫情事实,思维焦点也会转向去解决这些问题的阶段,心理状态会逐渐得到改善。但是还有一部分人,比如病毒感染的亲历者和失亲者们,逐渐进入到“创伤后遗症”的心理历程中,会出现精神状态低迷、身体欠佳、遇事害怕等情况,而创伤期的恢复时间从1天到180天之间不等,需要心理咨询师进行长期治疗。

让杜洺君比较担心的事情是,马上就到清明节了,失亲者是不是已经接受了亲人离去的事实?他们会不会走向心理的拐点?在她看来,清明节期间的社会性心理引导不能忽视,而对于失亲者的安抚和关怀如何开展,也是她即将要面对的重大困难。

在这场心理战疫中,杜洺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她背后,有100多人的心理专家团队。“他们从2月中下旬开始进入我们的工作团,目前北京的专家就有60多位,全国的志愿者有400多人。”专家通过在线讲课,对真实案例进行督导的方式,让杜洺君觉得特别有力量。

杜洺君知道,疫情在许多人心里已经成为一种抹不去的伤痕,有的人选择隐藏,有的人选择漠视,有的人逐渐走向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我们是很狼狈的,被迫进入了这场战疫当中,虽然我们手无寸铁,但是我们能做的是可以围起一道心理的篱笆墙,让这座心墙变得强大起来,让温暖的阳光能够照进来。”尽管担心和疑虑还在,不过杜洺君发现,和“死神握过手”的经历,让他们中的部分人开始变得豁达起来,她认为这是一种好的现象。

编辑丨肖玲燕设计丨刘岩

记者丨刘琦

主播丨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