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温州人的路
鲁迅先生说:“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这句话的精髓被他的浙江老乡们理会透彻,在上个世纪80年代,离鲁迅老家绍兴300公里的温州,开始了“在本没有路的地方找路”的过程。
对于温州人来说,这个过程叫做“出洋”,对于其他人来说,称之为“偷渡”。
不管是“出洋”还是偷渡,温州的地形决定了这里的人必须要去外面谋出路。
“七山二水一分田”。指的是温州恶劣的耕种环境。在小农经济为主的时代,靠种地,在温州是养不活一家人了。
所以温州人从明朝开始,就跟随着“郑和下西洋”的脚步,漂泊到世界各地,当时各国之间国界不清晰,法度不明确,现代民族国家概念尚未成型,“打黑工”并不是困难的事情,只要一家人在当地生活久了,移民这种小事就自然而然成了。温州人也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海外关系网,出海经商成为这里的传统。
可是建国之后,因为意识形态和政治安全的考量,温州人庞大的海外关系被硬生生切断,生来就长了一双走遍世界的脚,却被钉在了小小的温州城,这种痛苦无异于把自由的鸟重新关进笼子了。
在时代的洪流里,再出色的个体也要随波浮沉,而当潮水改变了方向,碌碌的庸众也能够顺流而上。
出国的大门打开之后,温州人这群挣脱了“枷锁”的飞鸟,重新修复起被切断的海外关系,纷纷拿着探亲签证,远赴重洋。
80年代初,欧洲的机场迎来了一批一批拿着探亲签证的温州人,他们一下飞机,把签证往垃圾桶一扔,头也不回的流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这是最早一批的“偷渡客”,他们不需要给“蛇头”高昂的中介费,只需要海外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之类的开一张亲属证明和邀请函,就能够光明正大地拿到探亲签证,一路畅通地来到欧洲。
可是几年之后,欧洲的那些国家发现越来越多拿着探亲签证的中国人“黑了下来”,于是开始严格发放签证,眼看着出国的路被堵死,温州人们开始开辟新的道路。
而道路也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改变,基本上温州人的偷渡路线可以分为三条。
直飞路线:直飞法国;
欧洲路线A:俄罗斯、乌克兰、——波兰、斯洛伐克、——奥地利;候补路线B:土耳其——保加利亚——希腊;
非洲路线:塞内加尔、科特迪瓦、贝宁——法国;
这三条路线按照时间顺序是递进的,从简单到复杂,20多年来,温州人与欧洲海关们斗智斗勇,海关堵上一条路,温州人就会开启一扇窗。可以说,这些年来温州人是在用“智商”碾压欧洲。
2、直飞路线
我们先讲第一条最佳路线:直飞法国。
这条路线大概流行于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我们假设你现在找了蛇头要偷渡,那么蛇头会先给你弄一张去非洲某个国家的签证,然后再教你拿着这个签证去法国大使馆申请一个“过境签证”。
为什么会有一个“过境签证”呢?是因为当时航班很少,如果你要去非洲,先要从北京飞到巴黎,而因为航班少,往往巴黎飞非洲的飞机要等上两三天才有,于是法国政府就发了一个“过境签证”,一般是5天,让你在巴黎等着。
直飞巴黎
蛇头们就钻了这个空子,给客人们申请“过境签证”,大家拿了这个签证后并没有转机去非洲,而是直接入境法国,消失在人海之中。
这样搞了两年之后,被法国政府察觉了,再也不给中国人发“过境签证”了。蛇头们只好真的让客人们真的先飞去非洲,在非洲住几天之后,再入境法国。蛇头们教客人们的话术是:“我是去非洲公干的,现在事情办完了,需要在巴黎转机回北京,顺便看一看美丽的巴黎”。
一般的签证官听到这些话,也就通过了。可后来人家又发现,这些从非洲来转机的中国人都没有回北京,全都黑在了法国。
于是又新增了一个规定,以后凡是从非洲来转机的中国人,必须严查,如果没有长期居留签证或者在当地住了一年以上,都不给发“过境签证”。
3、欧洲路线
到了90年代末,直飞法国这样的路线算是被彻底堵死了,但温州人又有了新的办法。
那就是从欧洲其他国家入境 ,一站一站接力到法国或者意大利。温州人称之为“欧洲路线”。
“欧洲路线”分为A、B两条线,A线是从俄罗斯入境,再到乌克兰,再从乌克兰到波兰或者斯洛伐克,再到奥地利。只要到了奥地利,离法国或者意大利就不远了。
欧洲路线A
B线是从土耳其入境,再到保加利亚,再到希腊。到了希腊,可以留下来,或者再去其他西欧国家。
欧洲路线B
由于长年累月,人数众多,温州偷渡团的行为终究引起了诸多“跳板国”的注意,从2000年开始,只能有一些零星的散客通过这种方式去西欧,再也形不成大规模,这条路线也就慢慢被冷落了。
4、非洲路线
接下来要说“非洲路线”了,这条路线可以说完美体现了温州蛇头的“智商”。这条路线综合了以往的经验,蛇头们设计出了几乎“天衣无缝”的偷渡方案。
非洲路线
首先第一步,蛇头先将客人带到非洲,一伙人在非洲租个大仓库,然后集体培训。培训什么呢?教这些客人如何伪装成日本人。
为什么要伪装成日本人?因为日本游客在欧洲的口碑比较高,受欢迎程度也高,海关人员的态度也很好,很容易通过。
蛇头们请来了日语老师,教客人们诸如“桥豆麻袋”、“库你急哇”的简单日语,日本人是怎样走路,穿什么样的衣服,都要培训,然后再给这些客人办理整套的日本假证件,这群“温州日本人”就光明正大的来到机场。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温州日本人”现在机场的咖啡厅等着,等真正的日本游客来了,就跟在日本游客后面入境。一般海关人员只会仔细检查前面几位日本游客的证件,到后面只要亮一下护照就可以了。
不得不佩服温州蛇头的脑瓜子,这样的办法他们都能想得出来。
就是靠着这些办法,来到欧洲的温州人越来越多,法国目前大概有30万温州人,意大利也有大约30万,他们靠着聪明的生意头脑和吃苦耐劳的精神,逐渐在欧洲国家站稳了脚跟。
一般偷渡的费用在15万人民币左右,十年前,这个钱在中国也能做点事了,许多温州偷渡客的费用还是借来的,但是他们知道,只要在欧洲干两年就能把这钱赚回来,接下来赚得都是自己的。
温州人在欧洲打工月薪在1400欧左右,基本上都非常节俭,自己只留400欧生活费,1000欧都寄回家里,那个年代按照汇率差不多每个月寄10000元给家里,几年下来,足够一家人盖个新房。
眼看着人家几年内就盖起了新房子,这对温州人的刺激是巨大的,这也是温州偷渡潮最大的动力。
最近几年,持续了20多年的温州偷渡潮终于消散:一来90后的温州年轻人不再愿意吃苦,二来经济富裕的温州人也没有必要再靠“聪明”来偷渡生存。
终结偷渡潮的永远不是严苛的入境审查制度。